吉普车在雨后泥泞的乡道上颠簸前行,沉闷的引擎声和轮胎碾压泥水的声响,是车厢内死寂氛围的唯一伴奏。
沈清月强迫自己将视线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湿漉漉的田野。阳光穿过云层,刺眼地照射进来,带着雨后特有的闷热。她微微蹙眉,从那个打着补丁的蓝布挎包深处——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三个温热的鸡蛋——摸出一块洗得发白、边缘有些磨损的棉质手帕。
手帕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是她为数不多能掌控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轻眨了几下浓密卷翘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疲惫与纷乱思绪。然后,她平静地将手帕展开,轻柔地覆盖在自己脸上,遮挡住那过于炽烈、仿佛要将人烤化的日光。只留下两瓣形状姣好、色泽嫣然的唇瓣露在外面,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
她就这样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仿佛将自己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那份刻意的平静,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汹涌暗流之上。
第一次坐车的沈晓慧,则显得兴奋又拘谨。她并拢双腿,努力维持着“文静乖巧”的形象,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车内的一切——锃亮的仪表盘、蒙着军绿色帆布的车座、车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然而,她更多的注意力,还是偷偷黏在了前排驾驶座上那个挺拔如松的背影上。
陆大哥……军区首长……她的相亲对象……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脸颊发烫。想到姐姐沈清月那顶“抢妹妹对象”的帽子,以及那份被迫接受的结婚报告,沈晓慧心底就忍不住泛起一丝隐秘的快意和得意。有这份“污点”在,姐姐就算顶着“未婚妻”的名头,也永远低她一头!陆大哥心里,肯定也是向着她的!
车子驶入市区,嘈杂的人声和市井气息透过车窗缝隙钻进来。陆战北在一个挂着“国营副食品商店”牌子的铺面前缓缓停下车。
“在车上等着。”他言简意赅,推门下车。
没过多久,他重新坐回驾驶位,手上多了一个用透明塑料盒装着的、样式简单的奶油小蛋糕。白色的奶油裱着几朵粗糙的小花,中间点缀着一颗鲜红的樱桃——在这个年代,无疑是极其稀罕的点心。
陆战北没有回头,手臂越过座椅靠背,直接将蛋糕递向后排。
“晓慧同志,”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温和,“尝尝这个,北平也有,但这里的,算是个特色。”蛋糕稳稳地落在了沈晓慧紧张交叠的手上。
沈晓慧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巨大的惊喜让她声音都有些发颤:“谢…谢谢陆大哥!”奶油蛋糕!她只在同学炫耀的描述里听说过!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盖着手帕、似乎睡得很沉的沈清月,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隐秘的弧度。姐姐真是没福气,睡得跟……她心里不屑地撇撇嘴。
“那姐姐……”沈晓慧迟疑地开口,带着一丝试探。
“给你的。”陆战北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重新启动了车子,朝着火车站的方向驶去。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沈晓慧心花怒放,小心翼翼地揭开塑料盒盖,浓郁的奶油甜香瞬间在狭小的车厢里弥漫开来。她拿起附带的塑料小勺,屏住呼吸,在蛋糕边缘最不起眼的地方,轻轻挖了一小勺雪白的奶油,送入口中。那香甜滑腻的滋味瞬间在舌尖化开,美妙得让她几乎要叹息出声。
“陆大哥,这奶油蛋糕……真好吃!”她忍不住再次道谢,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雀跃和满足。
陆战北的目光扫过车内后视镜。镜中,沈晓慧捧着蛋糕,像捧着稀世珍宝,吃得小心翼翼又满心欢喜。而旁边的沈清月,脸上依旧盖着那块旧手帕,露出的唇瓣颜色依旧鲜艳,只是姿势似乎更僵硬了一些。她的双手,自始至终都紧紧护在胸前的蓝布挎包上,仿佛里面装着什么绝世珍宝——或许,就是沈母塞给她的那三个鸡蛋?生怕被旁边的妹妹抢走?
一丝极淡的、带着冷意的了然掠过陆战北眼底。他漠然地收回视线。
车子驶上一段年久失修、坑洼遍布的土路,剧烈的颠簸让车身猛地一晃!
“呀!”沈晓慧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护住差点掉落的蛋糕。
与此同时,沈清月脸上的旧手帕也被震落,飘到了脚下沾着泥点的车垫上。她整个人也随着惯性向前冲了一下,幸好及时用手撑住了前排椅背才稳住身体。
她睁开眼,眸底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睡意。她只是平静地弯下腰,准备去捡那块掉落的、承载了她片刻安宁的手帕。
就在这时——
“姐!”沈晓慧突然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兔子,猛地将手中那盒才吃了一小半的奶油蛋糕朝沈清月递过去,身体下意识地向车门方向缩了缩,脸上瞬间堆满了怯懦和害怕,声音带着哭腔:“给…给你吃!你别生气…别打我!”
车厢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陆战北抬眸,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透过车内后视镜,精准地锁定了后排的沈清月!那目光里,充满了审视、警告,以及一丝早已预料到的“果然如此”的漠然。
压抑的低气压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
沈清月捡手帕的动作顿住了。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她或许真的会被沈晓慧这副楚楚可怜、饱受欺凌的模样骗过去。原主的记忆清晰无比——这朵看似纯洁无害的“栀子花”,骨子里就是一朵用柔弱和眼泪浇灌出来的、剧毒的白莲!惯用的伎俩就是示弱、卖惨、装可怜,在关键时刻用这副面孔将原主塑造成蛮横霸道的施暴者,博取所有人的同情和偏向。
而原主那暴烈的脾气,往往在百口莫辩的愤怒下,选择最直接也最无效的武力压制,结果只是坐实了“恶毒姐姐”的恶名,让沈晓慧的“受害者”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沈清月缓缓直起身,没有去接那盒刺眼的蛋糕。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平静地迎上沈晓慧那双蓄满“惊恐”泪水的眼睛,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却带着一种穿透虚伪的力度:
“晓慧,陆首长是你的相亲对象,他特意绕路去市里给你买的蛋糕,这是他对你的心意。我为什么要生气?又为什么要打你?”她微微歪了歪头,脸上是真切的疑惑和茫然,仿佛完全无法理解妹妹这突如其来的恐惧从何而来。
沈晓慧眼皮猛地一跳,递着蛋糕的手僵在半空。沈清月的反应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没有暴怒,没有解释,只有平静的反问和置身事外的茫然?这轻飘飘的几句话,瞬间将她精心营造的“被姐姐抢夺欺压”的氛围击得粉碎!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晓慧有些慌乱,连忙调整表情,换上更加懂事体贴的面具,声音带着委屈,“这蛋糕我才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姐你吃吧?你肯定也饿了……”她再次把蛋糕往前递了递,眼神却像受惊的小鹿般瞟向车内后视镜,观察着陆战北的反应。
沈清月心底冷笑。真是好演技,难怪能笑到最后。
她唇角弯起一个极其清浅的弧度,颊边若隐若现的梨涡带着疏离的礼貌:“晓慧,陆首长的心意,怎么能辜负呢?而且,”她顿了顿,目光坦然地扫过那盒廉价的奶油,“我不爱吃甜的。你安心吃吧。”
说完,她不再看沈晓慧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从容地弯腰,捡起了地上那块沾了泥点的旧手帕。在直起身,准备重新用它遮挡阳光的瞬间,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车内后视镜。
镜中,陆战北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带着更加深沉的审视和冰冷的探究,牢牢地锁定着她!那目光,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剖开!
沈清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但她迅速垂下眼睫,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平静地将那块带着泥污的手帕重新覆盖在脸上,隔绝了那令人心悸的视线,也隔绝了窗外过于喧嚣的世界。
她刚才的话,无疑表明她根本没有睡着!刚才车内发生的一切,包括陆战北那句“给你的”,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沈晓慧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捧着蛋糕盒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她讪讪地收回手,将蛋糕紧紧抱在怀里,却再也尝不出丝毫甜味,只剩下满心的憋闷和惊疑。这个沈清月……跳河之后,怎么像彻底换了个人?!
火车站。
巨大的喧嚣声浪瞬间将人吞没。绿皮火车喷吐着浓重的煤烟,站台上挤满了形形**、扛着大包小裹的旅客,吆喝声、哭闹声、汽笛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汗味、煤灰味和劣质烟草的味道。
军绿色的吉普车在站台旁一个相对僻静的位置停下。
车刚停稳,两名穿着笔挺军装、身姿挺拔的年轻战士便小跑着迎了上来,立正,敬礼,动作干净利落。
“首长!”
“报告首长!车票已办好,行李托运也已安排妥当!”其中一名面容精干的战士(韩卫)声音洪亮地汇报。
另一名当地驻地的战士(小蔡)则负责来将吉普车开回基地。
两人的目光在陆战北下车后,都不由自主地、带着惊艳和好奇地瞟向了刚从后座下来的沈清月。
乖乖!这就是首长“顺便”相中的那位?不,现在应该说是打了报告的“未婚妻”了!难怪首长昨天完成任务就急匆匆去沈家,晚上还跟老首长通了那么久的电话!这模样……乌发如云,肌肤胜雪,眉眼如画,身段儿纤柔,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自带一层隔绝喧嚣的柔光,比文工团最漂亮的台柱子还要标致!带着江南水乡浸润出的清丽温婉,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静气质。这要是带回大院……
韩卫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以后首长心情不好训人的时候,是不是可以请这位小嫂子帮忙说句好话?
沈清月下车后,目光快速扫过混乱的站台,秀气的眉头微蹙。她需要去厕所,但人潮汹涌,标识不清。
她转向离她最近、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战士韩卫,声音温和平静,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同志,您好。请问车站的厕所在哪个方向?”
那声音清清泠泠,像山涧溪流滑过鹅卵石,又带着一种天然的、安抚人心的柔和韵律。韩卫只觉得耳朵一酥,仿佛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忍不住抬手挠了挠耳根,脸上瞬间有点发烫。这声音……也太好听了!难怪能考上广播学院!以后首长家里天天听着这样的声音,脾气肯定能好不少!
立功表现的机会来了!韩卫脑子一热,没等沈清月再问,立刻转头,朝着正和当地战士小蔡交代事情的陆战北方向,拔高嗓门,带着促狭的笑意大声喊道:
“报告首长!小嫂子要去厕所!您看是不是您陪……”
“韩卫!”
一声冷冽如冰刃的低喝,骤然截断了韩卫后面的话!
陆战北猛地转过身,高而厉的眉峰紧紧蹙起,深邃的眼眸里瞬间凝聚起骇人的风暴!那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实质般的威压和毫不掩饰的震怒,狠狠劈在韩卫身上!
“谁是小嫂子?!”他的声音不高,却像裹挟着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冻结了周围的空气,连站台的喧嚣都仿佛被压低了几个分贝。“哪位女同志允许你这样称呼的?!部队的纪律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韩卫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猛地挺直身体,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触到了首长最深的逆鳞!“报…报告首长!我…我错了!我……”他舌头打结,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军装。
沈晓慧被大哥从副驾搀扶下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她看着陆战北那冰冷震怒的侧脸,又看看僵在原地、面如土色的韩卫,最后目光落在旁边静静站立的沈清月身上,心中那点因为蛋糕事件带来的憋闷,忽然被一种扭曲的快意取代。看吧,就算有那份报告,“小嫂子”这个称呼,首长也绝不承认是给姐姐的!姐姐这个“未婚妻”,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沈清月静静地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陆战北那充满羞辱意味的斥责,韩卫的惊恐失措,沈晓慧那若有似无的幸灾乐祸目光……仿佛都与她无关。她只是微微垂着眼睫,看着自己沾了点泥灰的鞋尖,那块刚捡起来的旧手帕,被她无意识地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微微泛白。
广播学院……播音系……介绍信就在挎包里贴着心口的位置,带着微弱的体温。
她需要忍耐。必须忍耐。
这北上之路的每一刻,都如同行走在无声的硝烟弥漫的战场。而第一场小小的交锋,以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当众斩断一个僭越的称呼,并投来更加冰冷审视的目光,宣告了暂时的“平静”。
火车进站的汽笛,发出震耳欲聋的长鸣,如同命运沉重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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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穿越女配想逃,强势男主步步紧逼》 第4章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