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APP

电梯像一个巨大的、缓慢的金属胃袋，艰难地消化着下班的人潮。林薇被挤在角落，

脸颊几乎贴到冰凉的轿厢壁。空气浑浊，汗味、外卖餐盒的油腻余韵、廉价香水过分的甜腻，

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电子元件过热的焦糊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物质。

她微微侧过脸，试图避开前方一位男士西装外套上浓烈的烟草味，

却更清晰地闻到了旁边女士发梢残留的定型喷雾那刺鼻的化学香。胃里一阵翻搅，

她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着上方跳动的猩红数字：18…17…16…电梯每停一次，

都伴随着一阵更剧烈的推搡和几声压抑的抱怨。时间在这里被挤压得黏稠而滞重，

每一秒都带着令人作呕的重量。终于，“叮”一声脆响，一楼到了。

人潮如同开闸泄洪般涌出。林薇几乎是踉跄着被推出来，

脚上的细高跟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而虚弱的嗒嗒声，像随时会折断。

她大口呼吸着相对新鲜些的空气，快步走向地铁站。手机屏幕亮起，是婆婆发来的语音信息，

点开，那熟悉而充满压力的声音瞬间灌入耳中：“薇薇啊，检查结果我托人问了李主任，

他说你这个年纪，卵巢储备功能下降得很明显了！再拖下去，试管都难！

人家隔壁老王家媳妇，二胎都怀上了，你们俩到底怎么打算的？女人啊，过了三十五，

那就是悬崖边上了！你工作再重要，能有孩子重要？振业不急，我这当妈的能不急吗？

你得抓紧啊！”语音外放的声音不小，

旁边几个同样行色匆匆的年轻女孩下意识地朝她瞥了一眼，

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或了然。林薇脸上**辣的，手指僵硬地按下锁屏键，

婆婆那焦灼的尾音戛然而止，但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扎在心上。

卵巢储备功能下降……悬崖边上……这些冰冷的医学词汇和更冰冷的现实，

在婆婆带着哭腔的催促里，变成了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她抬头，

玻璃幕墙映出自己模糊的身影，妆容精致，职业套装笔挺，

眼神里却只有一片深深的疲惫和茫然。三十岁的分水岭，

职场冲锋的号角和生育倒计时的警报同时尖锐地嘶鸣，将她撕扯在中间。

地铁车厢像另一个沙丁鱼罐头。林薇艰难地抓住头顶的拉环，身体随着车厢的晃动而摇摆。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工作群。顶头上司张总@了她，语气不容置疑：“林薇，

瑞科那个品牌升级方案，客户明天上午九点就要最终版。我知道时间紧，

但必须给我拿出打败性的东西！这是硬仗，拿下它，年底晋升总监，你希望很大。

别让我失望。”打败性的东西……林薇盯着那行字，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连续两周的加班，

脑子里那点创意早已被榨干，此刻一片空白，像曝晒过度的盐碱地。总监的位置，

她渴望了太久。那是更优渥的薪水，更大的话语权，是她在钢筋水泥丛林里奋力搏杀的目标。

可代价呢？身体的报警信号越来越频繁，腰背的酸痛，视力的模糊，

还有婆婆那无休止的催促……晋升和生育，像两条背道而驰的轨道，

而她这列疲惫不堪的列车，注定要在某个节点粉身碎骨吗？

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就在她机械地滑动屏幕，

试图驱散那令人窒息的焦虑时，一个从未见过的APP图标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

覆盖在微信消息上方。图标极其简约，甚至有些简陋——一个纯黑色的沙漏，

里面流动的不是沙子，而是某种暗金色的、仿佛拥有生命的液态金属，

带着一种冰冷而诱惑的光泽。下方一行同样简约的白色小字：“时间当铺——出售冗余时间，

即刻兑换价值。”林薇皱了皱眉。垃圾广告？她下意识地想要划掉。

指尖却在触碰到屏幕的前一秒顿住了。那暗金色的流沙仿佛有魔力，吸引着她的目光。

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冒出来：冗余时间？我哪还有冗余时间？我的每一分钟都被标好了价码，

都在燃烧！一丝带着自嘲和绝望的冷笑浮现在她嘴角。反正已经够糟了，还能更糟吗？

带着一种近乎破罐破摔的冲动，她的指尖点向了那个诡异的黑色沙漏。

没有应用商店的下载进度条。点开的瞬间，屏幕骤然暗了一下，

随即亮起一个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的界面。背景是深邃的宇宙黑，

中央悬浮着那个缓慢旋转的暗金液态沙漏。一行白色文字在沙漏下方浮现：“欢迎，林薇。

检测到您存在显著的时间价值焦虑与生理资源冲突。‘时间当铺’为您提供高效解决方案。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它知道我的名字？接着，界面下方跳出两个清晰的选项，

间】（短期、可逆、快速变现）【出售生命时间】（长期、不可逆、高价值兑换）选项下方，

3个月起售）、味觉（6个月起售）、触觉（9个月起售）……出售期间感官功能暂时关闭，

到期自动恢复。”林薇的手指冰凉。这太荒谬了，像科幻小说。可那精准戳中她痛点的描述，

又带着一种可怕的诱惑力。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锁定在“嗅觉”上。3个月？卖掉嗅觉？

她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地铁里浑浊的气息再次涌入。

如果闻不到这些……如果闻不到婆婆做的油腻饭菜味道，闻不到客户身上呛人的烟味，

闻不到加班深夜办公室里弥漫的咖啡和汗水的馊味……甚至，

闻不到医院消毒水那令人心悸的气味……一阵短暂而奇异的轻松感掠过心头。就在这时，

手机又震了一下，银行APP的推送通知：“您的个人账户余额：￥32,567.89”。

这个数字像一根针，刺破了那点虚幻的轻松。瑞科项目的奖金，据说非常丰厚。拿下它，

意味着离总监的位置，离那能覆盖昂贵试管费用的薪水，更近一步。她需要钱，

需要这笔钱带来的缓冲空间。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卖掉嗅觉三个月，

拿到奖金，等项目结束，感官就会回来，神不知鬼不觉。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

却异常坚定地，点在了“出售感官时间-嗅觉”的选项上。“请确认出售时长：3个月。

”系统提示。“确认。”“请选择感官封闭生效时间：立即/指定时间。

”林薇看着“立即”两个字，心跳如鼓。她需要立刻摆脱这令人窒息的浑浊空气，

需要立刻证明这匪夷所思的交易是真实的。“立即。”她选择了。

几乎在她点下“立即”的同时，一股极其怪异的、无法形容的感觉从鼻腔深处涌起。

不是疼痛，也不是堵塞，而是一种彻底的……空白。仿佛有人用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塞子，

瞬间堵住了她与气味世界连接的所有通道。

鼻腔的浑浊气味——汗味、香水味、食物残渣味、金属和灰尘的味道——像被按下了删除键，

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下意识地用力吸气，空气顺畅地进入肺部，带来清凉，但也仅此而已。

世界剥离了气味这一维度，变得扁平而寂静，一种奇异的、死寂般的干净。林薇愣住了，

呆呆地站在摇晃的车厢里。几秒钟后，一种巨大的、失重般的恐慌攫住了她。她猛地抬手，

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疼！尖锐的痛感清晰地传来。但……没有味道。

她低头看着自己早上出门前喷了一点在手腕内侧的香水，

那瓶她曾经很喜欢的、带着清冷木质调的小众香水。她把手腕凑到鼻尖，

用力地、深深地吸气，吸到肺部都有些发胀。什么也没有。一片虚无。

只有空气本身冰冷的触感。交易……是真的！那个荒谬的APP，那个诡异的沙漏，

真的抽走了她的嗅觉！

恐慌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淹没——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近乎野蛮的狂喜。她自由了！

从那些令人作呕的气味中解放出来了！暂时地、用代价换来的自由，但依然是自由。

她甚至咧开嘴，无声地笑了一下，在周围乘客麻木或疲惫的面孔中，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

没有了气味的干扰，林薇感觉自己像一台被清除了冗余程序的机器，

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和专注。接下来的三天，她如同开了挂。公司里，

张总喷了发胶的头发散发着浓烈的化学香气？没关系，她闻不到。

同事在茶水间热了味道浓重的螺蛳粉？空气对她来说依然纯净。她把自己关在安静的会议室，

对着电脑屏幕，那些关于品牌升级的创意、策略、视觉方案，

以前所未有的流畅度从脑中奔涌而出，指尖在键盘上飞舞，敲击声密集如雨。困了，

就灌下双倍浓缩的黑咖啡——虽然那曾经令她皱眉的焦苦味也消失了，

只剩下热水的温度滑过喉咙。饿了，就点最快捷的沙拉外卖，生菜、鸡胸肉、千岛酱，

在她口中只剩下冰凉、湿润、纤维感和油腻的触感，味同嚼蜡，但高效。第四天下午，

她将那份被张总赞誉为“极具打败性和市场洞察力”的方案发送给客户。不到两小时，

瑞科项目组的反馈邮件就来了，标题醒目：“卓越方案！确认合作！

首笔奖金￥200,000将于三日内支付。”邮件弹出来的瞬间，

林薇靠在人体工学椅背上，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成功了。二十万！

足够支付一次试管婴儿前期检查和药物的大部分费用，

或者……为那个总监职位再添一块沉甸甸的砝码。她点开手机银行APP，

看着那条转账成功的短信通知，一串长长的零带来一种近乎晕眩的踏实感。

她下意识地想去摸喷了香水的手腕，指尖触到冰凉的皮肤，才猛然想起那片嗅觉的荒漠。

那狂喜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被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寒意取代。这钱，

是用闻不到雨后泥土的芬芳、闻不到爱人身上熟悉的气息、闻不到家的味道换来的。

代价已经支付，而它带来的解脱感，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纯粹和长久。“薇薇，尝尝这个！

”周振业的声音带着献宝般的雀跃，打破了晚餐略显沉闷的安静。

他夹起一块色泽红亮油润的红烧肉，小心翼翼地放到林薇碗里，眼神亮晶晶地充满期待。

“我照着视频学的，小火慢炖了两个小时呢！肥而不腻，你试试？”餐厅暖黄的灯光下，

那肉块看起来确实诱人。林薇拿起筷子，将肉送入口中。牙齿咬下，

软糯的肥肉和略带韧劲的瘦肉在口中被挤压、分开。她能感觉到油脂温润的包裹感，

感觉到酱汁的粘稠附着在舌头上，感觉到肉的纤维被咀嚼。但是，味道呢？

那股应该随之迸发的、浓郁的酱香、油脂的丰腴、糖的焦甜、八角桂皮的馥郁……统统缺席。

口腔里只有一片混沌的、中性的物理感受，像在嚼一团精心调制的、温热而油腻的橡皮泥。

她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抬眼对上丈夫期待的眼神。那眼神像针一样刺了她一下。

她努力调动脸部肌肉，扯出一个笑容，含糊地说：“嗯……口感很好，炖得很烂。

”声音干巴巴的。周振业眼中的光瞬间黯了一下，但很快又被他自己点亮，

带着一种固执的不信。“是吧？我就说！你再尝尝这个清炒虾仁，很鲜的！

”他又夹过来几只晶莹剔透的虾仁。林薇依言吃了。虾仁弹牙，

带着海洋生物特有的那种微妙的韧性。然而，鲜味？那种属于活虾的清甜？如同石沉大海。

她只能再次点头：“嗯，很弹。”一顿饭下来，周振业像一位被观众冷落的演员，

渐渐沉默下去。他不再热情地推荐菜肴，只是低头默默吃着，偶尔抬眼看看林薇，

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收拾碗筷时，

不改色地把他特意倒掉、认为已经变质的半杯牛奶喝掉（她只感觉到液体的冰凉滑过喉咙），

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薇薇……你最近……是不是胃口不太好？

还是……压力太大了？感觉你吃什么都没味道似的。”林薇的心猛地一缩，

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背对着丈夫在水槽边冲洗碗碟，水流哗哗作响，

掩盖了她瞬间紊乱的呼吸。“没有啊，”她的声音刻意拔高，显得轻快，

却透着一股虚张声势，“挺好的。可能……最近项目太忙，味觉有点疲劳了吧。

”她不敢回头看他脸上的表情。周振业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地把碗筷擦干放好。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尴尬和疏离。林薇知道，自己用“味觉疲劳”这种拙劣的借口，

在丈夫精心烹制的晚餐和关切的目光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冷漠。那层无形的隔膜，

因为失去的味觉，正变得越来越厚，越来越冷。她低头看着自己浸泡在泡沫中的手，

只觉得那水冰凉刺骨。林薇如愿以偿地坐进了总监办公室。

宽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流光溢彩，象征着权力和地位。巨大的实木办公桌，

真皮座椅，一切都符合她对“成功”的想象。然而，这份成功带来的满足感，

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冰冷。代价，远不止失去的味觉。

更大的阴影来自于触感的剥离。

自从为了一个极其关键但时间卡死的跨国并购案品牌整合项目，

她咬牙向“时间当铺”出售了九个月的“精密触觉”后，世界在她指尖变得迟钝而危险。

签署那份总监任命合同时，她差点握不住那支轻巧的签字笔。此刻，端起秘书送来的咖啡杯，

她必须全神贯注，用眼睛死死盯着杯壁和自己的手指，才能确保不会失手打翻。

杯壁传来的温热感微弱而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橡胶手套。她感觉不到纸张的纹理，

敲击键盘时指尖像是裹着棉花，甚至有一次在茶水间，滚烫的开水溅到手背上，

直到看到皮肤迅速泛红起泡，

尖锐的痛感才延迟地、钝重地传来——那瞬间的灼热预警消失了。身体的警报系统失灵了。

这让她在工作中如履薄冰，精神时刻紧绷，疲惫感如同跗骨之蛆。

更可怕的是对周振业的伤害。他习惯性地想从背后拥住她，给她一个惊喜或安慰的拥抱。

有一次，他刚结束一个重要的野外地质勘探项目回来，风尘仆仆，

带着一身尘土和阳光的气息，从背后轻轻环住正在看报表的林薇。林薇毫无防备，

身体瞬间僵硬，像被冰冷的金属箍住，猛地一挣，肘部下意识地后撞！“唔！

”周振业一声闷哼，捂着腹部踉跄后退了一步，脸上的惊喜和思念瞬间凝固，

小说《时间APP》 时间APP精选章节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