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欣勇敢地质问：“为什么要把他应该决定的事情，交到我的手上？”

王叔微张了嘴，显然是对她说的感到惊讶。

“这件事不应该由您决定，也不是我……”周雨欣提高了声调，“得让他自己来，这样做才有意义！”

“他已经没有了价值。在任务面前，拥有潜伏的价值，是我们首先要考虑的。”王叔终于认真了起来，“我也不是因为他与我相熟悉才选他作为执行者的。是因为他在潜伏考试和演练上的成绩都是第一，我才会让他去冒险。”

“但是，这样的话，他还怎么去实现自己的夙愿？”周雨欣据理力争，“他说过的，要好好保护身边的所有人。如果他因为仅一次的失误，丧失了保护他人的机会，那还谈什么平安，还谈什么理想？”

“您说会派人保证我的安全，可是我就直说了，”周雨欣接着说道，“如果不是他来保护我的话，我是不会感到安心的！”

王叔闻言，沉默了一阵，掏出纸烟在鼻子下闻了闻——医院禁烟。

久顷，他开口，语气恢复了先前的亲切：“明白了孩子，我晓得你的意思了。”

“不过，我想冒昧的问一下，你说的，只有最后一句才是你本来的意思吧？”

周雨欣脸微红：“呃……是又怎样？”

王叔摇摇头，感慨地咂咂嘴：“啧啧啧……好的，我知道了。”

“我会让人把完整的文件拿过来，到时候负责签字就行了。”

周雨欣疑惑，指指那张纸：“这不就是么……”

王叔看了看，回过神来：“这个？哦，这个是那家伙的化验报告单。”

周雨欣：“……”

“哎呀呀，抱歉啦，这只是对你的考验罢了，文件什么的，只是一个形式而已啊哈哈……”王叔爽朗地笑了，一改矜持优雅的形象。

马上又认真地说道：“不过，我还真没有想到你会选择不放弃他。”王叔叹气，“正常情况下，都会拿钱跑路的。”

“正常情况下，”周雨欣感觉到不对劲，“您的意思是，他之前……”

王叔调皮地眨了下眼：“哦？对他过去的风流事迹感兴趣？”

风流事迹呵……

周雨欣的心脏像只小船，接受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海啸。

“哈哈哈哈，开玩笑啦，开玩笑的。那小子古板的很，说什么没有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不会动感情的，什么什么的……”王叔见她神情不对，赶紧做了一点补救。

但好像无济于事，周雨欣已经迷茫地不会动弹了。

“王叔我先回病房了……”

“哦好……欸欸，小心前面！”王叔刚想提醒，可周雨欣还是结结实实地撞到了门框，吃痛地轻哼了一声。

王叔无奈地摇头：“这帮孩子……”他转头，向不远处坐在休闲区长椅上假装看报纸的人说道，“恭喜你啊，能这么被人想着。”

范柯宇折起报纸，不置可否地笑笑：“哪里的话。是她本来就很好。”

“我以为自己有多优秀呢，现在看来……”范柯宇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绷带，“我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

王叔张嘴欲指点他，但却看到他眼中的晶莹，停了下来。

豆大的泪珠不断掉落，范柯宇已经泣不成声。他还从来没有这么哭过。

为自己的软弱。

………………………………………………

两天后，某个地下靶场。

不多不少的七下枪声，还有七下弹壳掉落的声响过后，电子屏幕上赫然出现成绩：

靶心：1/7

九环：2/7

八环：1/7

七环：3/7

脱靶：0

王叔翻着一本名册，见范柯宇停下来，便酸溜溜地说：“怎么不继续啊，没几枪打得好的。“

范柯宇抚摸着手枪枪柄，感到冰冷而粘稠——他的汗水已然浸湿这里。

他缓缓道：“我刚才，成绩怎么样？”

“有啊，”王叔并未抬头，“第一个弹夹的时候，七枪十环。后面就越打越差了。”

范柯宇苦笑。

“你啊，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把自己逼得太紧。”王叔原本坐着，现在起身，语重心长地道：“明明没精力了还要强撑着打靶，明明自己心里已经乱了，还要尝试去和精神失常的罪犯讲道理。那明显就不是和他周旋的时候啊，况且你手里也没有什么牌可以让他选择，你让他怎么相信你的空口承诺？”

一句长问题，有点击碎了范柯宇的心理防线。

王叔继续：“你这些天就听我的，好好休息一下，不用再高强度训练了。我只是想你能好好想想，今后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那你当年……又是为什么？”范柯宇冷不丁地问了句。

王叔沉默了，用手慢慢摸着下巴上未剃干净的胡茬。

他踱步到一条长椅旁边，机械似的一顿一顿坐下。

“没想到，我随口一提，你记得这么牢。”

“好吧，让我想想。原来已经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吗……”

“平民暴动。我们去帮助警察解围。那时我只是一个刚上岗的大学生，到前线只是负责维持秩序的，与罪犯对峙并不是我的工作。”

“有个罪犯挟持了多名人质。他很激动，开枪打死了其中一名。”

“当时还没有专门的罪犯沟通的专业人士。我的老同事抱着试试的心态，就派我先上去顶顶。”

王叔当时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人会接着开枪，而不是先听他把话说完。

他当时也一直不明白，他说的明明句句在理。

可那人还是开了枪。空气中的火药味挥洒出来，人质的尸体倒在水泥地上，这两者给他留下了直到现在都无法忘却的场景。

“后来，我才知道，那家伙有精神疾病。”王叔故作轻松地笑笑，“还好他的死刑没有因为他的疾病而变成无期徒刑，不然我真的要困惑一辈子了。”

“再后来，随着任务参加的多了，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王叔边说边点着了烟，猛吸了一口，“这世上有的人总会去听道理，不论对错。”

“但终究是有人不一样的。他不讲道理，也不会去认真听，更不会选择相信。”

这句话说完，两人好久没有开口。

王叔在烟雾缭绕中发话了：“你可以回去了。”

“记得多陪陪你的小女朋友吧——她不值得你辜负。”

“哦对了，你的手机，好像还有什么未读消息。”

范柯宇拿过手机一看，是周雨欣发的。

“周四周五有运动会，你要上吗？”

“看到了记得回我哦。“

然后是一个猫咪卖萌的表情包动图。

“呵，老子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结婚。”王叔冲他挤挤眼睛，“不要错过大好时光啊，年轻人。”

范柯宇自然是心领神会。他将手机装到兜里，走出了地下靶场。

……………………………………………

周雨欣实在不知道发些什么，就以这次运动会为借口了。

她一边做事情，一边留意着消息。再次点开整整两个小时没有消息的聊天界面，周雨欣承认，自己有点心寒了。

他到底还是没有放下那件事。

她叹气，放下手机去洗澡了。

水汽萦绕在浴室里，渐渐模糊了台面上的镜子。周雨欣将自己泡在浴缸里，努力不去想其他事情，让自己尽情感受水的温暖。

好久没有泡过澡了。上次和许灿一起这样，还是在两个星期之前……

这两个星期发生的事情，让周雨欣感觉自己都焦虑地长出了好几根白发。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她捧起一瓢水淋在脸上，试图让自己不再回忆。

她又想起了白天看过的那篇文章。

如果舍弃自己本来的模样，就算是一种成长，那她现在，是不是也该让自己成长起来了？

周雨欣承认自己本来就幼稚，会有幻想。就算受到了范柯宇冷静性格的影响，她变得不再那么冲动，但与此同时，她也察觉范柯宇的沉稳性格在发生悄然变化。

这次同刘洛对峙，他的心境明显没有平时稳定。

这会不会和她在他身边有关呢？

周雨欣把下半张脸埋入水中，长舒一口气，一串泡泡快速地浮到水面上。

还是不要去想这些没用的了，没有什么意义，就像小老太的裹脚布一样，再想就又长又臭了。

洗完出来，周雨欣正擦着头发，手机来消息了。她点开一看，范柯宇总算是有了回应。

只不过他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你会去吗？”

周雨欣用手指叩击着屏幕，思索了一会儿，回道：

“会啊，我的200米可是强项。”

那边沉寂了一下，马上回道：“我也会报名的，等我夺冠的好消息。”

还附带着一个笑脸人竖着大拇指的表情包，显得有点滑稽。

周雨欣轻声笑了。不管怎么说，他现在的状态还算是可以的。

自己也可以暂时不用担心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叮咚”一声，又是消息。

屏幕自动亮了，上面是范柯宇的消息。

“往窗户外看，楼下。”

周雨欣好奇地走到窗户旁，往楼下的柏油路看去，意外地看到范柯宇就站在她家楼下。他笑着冲她挥挥手。

周雨欣顿时欣喜若狂。她想大喊着冲他回应，但当即意识到夜已经深了。没有多想，她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拿好手机向楼下冲去。

赶到楼下之后，范柯宇向她张开双臂，周雨欣直接扑进他的怀里。两人紧紧拥抱着，谁都不忍说话来打破美好的气氛。

思量再三，范柯宇还是主动开口了：“我很想你。”

周雨欣笑着笑着就有点哽咽了：“什么傻话，明明学校里天天见面。”一边说一边抱得更紧。

范柯宇把下巴轻轻抵在她毛绒绒的发顶上：“在学校里可不能这样抱着你。”

“还是傻话……”

周雨欣说着，不舍地挪开脸，看着他：“你是不是忘了有什么事情要和我交代的？”

“嗯。”

“现在可以说了。”

范柯宇默默地看着她，思考着。

“和你坦白我的软弱实在是有点说不出口……”范柯宇看她打了个寒颤，便脱下外套给她披上，“但是我还是要说，谢谢你，周雨欣。”

“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自己一个人会怎么样。我可能会过得不错吧，但是，”他露出由衷的笑容，“如果不是你相信着我，我可能就放弃我本来的使命了吧。”

周雨欣瞪大双眼：“你怎么知道我为你说了好话……”

“王叔都和我说了。”范柯宇满眼心疼，“为难你了，为我这样着想。”

周雨欣的眼里再一次浸满了泪水。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多想了。”

“我要以自己的方式，结束这一切。”

两行清泪滑下，周雨欣这几天来的焦虑和疲倦，终于在这一刻得到释放。

范柯宇体贴地抱着她，眼眶也不禁湿润。

他，和她，纵使渺小，尽管幼稚，但仍然选择成长，选择相互理解。

不是因为被压迫导致本能地服从，而是他们知道，被隐藏的两面身份也好，被压抑的真实内心也好，抑或是躲在阳光底下的黑暗……

这一切的一切，他们终将面对。

那为什么，不可以主动迎击呢？

小说《雾凇碎片》 雾凇碎片第17章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