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的光太亮了,碎钻似的砸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再冰冷地弹起来,
刺得人眼睛发涩。空气里还残留着高级香槟的浮华气味,混杂着昂贵香水若有似无的尾调,
此刻却只让人觉得腻烦。厚重的大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婚宴的喧嚣彻底隔绝,
像关掉了一场华丽而空洞的戏。这空旷得能听见心跳回声的别墅玄关,才是真正的舞台。
陆沉舟的脚步停在我身侧,没有一丝新婚该有的温度。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调须后水味道,
比这空旷的豪宅更具压迫感。他转过身,眼底映着璀璨的水晶光,却一丝暖意也无。
他递过来一个硬质的文件夹,边缘锋利得像刀。“婚前协议。”他的声音不高,
甚至算得上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裁决意味,每个字都像冰珠落在玉盘上,
“三年为期,各取所需。”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点在密密麻麻的条款上,
最终停在一行加粗的字迹上,“看清楚这一条,”他的目光终于落在我脸上,
锐利得能穿透人心,“别爱上我。这是忠告,不是请求。
”指尖在冰凉的文件夹上蜷缩了一下,随即又强迫自己舒展。我抬起眼,
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唇边努力弯起一个弧度,
尽力让它看起来像是恰到好处的、属于陆太太的温顺与了然。“明白,陆先生。
”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很好。”他似乎很满意这种省事的默契,微微颔首,
转身走向书房的方向,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里回荡,一声声宣告着这桩婚姻的本质。
他留下的最后一句指令飘散在空气里,带着主人般的随意,“你的东西,
管家会送去主卧隔壁的客卧。”主卧隔壁的客卧。泾渭分明。巨大的衣帽间,
空旷得像奢侈品展厅。一排排光洁的柜门映着顶灯惨白的光。
佣人们已经把我那点可怜的行李整齐地归置好了,带着一种疏离的客气。
我拉开其中一个抽屉,里面空空荡荡。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梳妆台光可鉴人的镜面,
指尖却触到一个冰凉坚硬的小东西。它被随意地塞在抽屉最深的角落,
和几颗备用的纽扣混在一起,像个被遗忘的秘密。心脏猛地一缩,
像是被那冰冷的金属狠狠烫了一下。是那条项链。细细的银链,
坠子是一颗小小的、打磨粗糙的月光石,在抽屉幽暗的光线里,
固执地散发着一圈朦胧的、微弱的蓝晕。像很久以前那个夏夜,许明哲将它戴在我颈间时,
他眼睛里闪烁的、笨拙又真诚的光。“清歌,
听说月光石能带来好运……”他当时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一点紧张,
手指擦过我的后颈,激起一阵细微的颤栗,“以后……以后都会好的。”他信誓旦旦,
仿佛月光石真的能照亮我们那布满荆棘的未来。我猛地攥紧那枚小小的石头,
粗糙的边缘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大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涩又重,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沉闷的钝痛。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精心描画的妆容下,
是摇摇欲坠的脆弱。眼眶酸胀得厉害,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
才勉强把喉咙口那汹涌的哽咽压了回去。不能哭。沈清歌,不能在这里哭。
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我几乎是粗暴地扯着那条细链,冰凉的金属链条勒着皮肤,
带来一阵刺痛。心底有个声音在尖锐地叫嚣,
想要把这代表过往温存又象征此刻耻辱的东西狠狠丢出去,砸碎在这冰冷的镜面上。
可手指却背叛了意志,只是更紧、更紧地将那枚小小的月光石攥在手心,
任凭它粗糙的边缘更深地嵌入皮肉。最终,我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松开手。
项链无声地滑落进抽屉最深的角落,被几件尚未拆封的**覆盖。抽屉被用力推上,
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像合上了一座小小的坟墓。镜子里,那个女人深吸了一口气,
挺直了微微颤抖的脊背,脸上努力拼凑出一个平静无波的表情。月光石那点微弱的光,
彻底消失在黑暗里。只有掌心那几道深深的红痕,提醒着刚才那一瞬间的兵荒马乱。
扮演“陆太太”的每一天,都像在走一场精心设计的钢丝。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
将昂贵的波斯地毯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方块。我坐在光线边缘的一张单人沙发里,
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艺术画册,指尖无意识地滑过纸页上莫奈的睡莲,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耳朵敏锐地捕捉着楼梯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那是陆沉舟晨跑回来的信号。几乎是同时,
我放下画册,起身走向厨房方向。步伐不能太快显得刻意,也不能太慢显得怠惰。
刚走到开放式厨房的中岛旁,他已经擦着汗走了进来,运动背心紧贴着贲张的肌肉线条,
散发着强烈的荷尔蒙气息,眼神却依旧清冷如晨雾。“早。”他简短地开口,目光扫过我。
“早,沉舟。”我自然地回应,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转身打开恒温的奶柜,
拿出他惯喝的低脂牛奶,倒入专用的玻璃杯。动作流畅,像演练过千百遍。
杯子放在他惯坐的位置前,旁边是管家早已准备好的财经晨报,折叠得一丝不苟。不多一分,
不少一毫。他坐下,拿起报纸。餐厅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以及牛奶杯偶尔触碰桌面的轻响。空气安静得能听见尘埃在光柱里跳舞。我退回原来的位置,
重新拿起画册,目光落在画页上,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笼罩着他。在他牛奶杯见底的前几秒,
我再次起身,无声地走过去,拿起杯子。“谢谢。”他的视线没有离开报纸,
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应该的。”我微笑,接过空杯走向水槽。水流声哗哗响起,
冲刷着杯壁残留的白色痕迹。镜面的橱柜映出我的侧影,嘴角维持着那个完美的弧度,
眼神却空洞得像橱柜深处摆放的、那些从未被使用过的昂贵水晶器皿。维系这段冰冷契约的,
是沈家岌岌可危的资金链,和陆家老爷子对所谓“稳定”的执念。
我需要陆太太这个名分带来的庇护和资源,他需要一位体面、省心、能应付家族压力的妻子。
我们各取所需,心照不宣。每一次在公众场合挽住他坚实的手臂,
每一次对他展露温婉得体的笑容,
每一次在陆家老宅饭桌上扮演琴瑟和鸣……都是一次精准的交易履行。只有夜深人静,
躺在客卧宽大却冰冷的床上,听着主卧那边隐约传来的、他翻阅文件的细微声响,
那份刻骨的清醒才如潮水般涌来,淹没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梦。
日子就在这精确到刻度的表演中滑过。直到那个名字,毫无预兆地砸进这潭死水。“沈**,
新展览的策展人到了,在您办公室等。”助理的声音从内线电话里传来。“好,请他稍等,
我马上过去。”我放下手中关于新锐画家的资料,整理了一下情绪。
画廊刚签下几位颇有潜力的新人,首展至关重要,一个好的策展人是成功的一半。
推开办公室厚重的木门,清晨的阳光正好透过百叶窗,斜斜地切割进来。逆着光,
一个熟悉到令人心悸的身影站在窗前,正看着窗外庭院里那棵姿态遒劲的老槐树。
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肩线,和记忆中无数次重叠。他闻声转过身来。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空气骤然凝固,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背景噪音,
和我胸腔里骤然失序、疯狂擂动的心跳声。“清歌。”许明哲看着我,
脸上带着长途旅行后的些许疲惫,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瞬间被点燃的星辰。
那里面翻涌着太多东西,久别重逢的惊喜,难以置信的恍惚,
还有……深不见底的疑问和灼人的痛楚。血液似乎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我僵在原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身体的平衡和脸上职业化的表情。
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带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干净的松木和油画颜料混合的气息,
霸道地侵占了这片我早已习惯冰冷空气的空间。“好久不见。”他终于在我面前站定,
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阳光落在他脸上,清晰地映照出他眼尾细微的纹路,
是时间留下的痕迹,也是某种深刻情绪的烙印。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我,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
不放过我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波动,那眼神深处,
是五年时光也无法冲淡的沉痛诘问:“当年……为什么突然消失?”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
狠狠扎进心脏最脆弱的地方。那个被深埋的、关于仓惶逃离和决绝断联的夜晚,
带着它所有的黑暗和绝望,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张了张嘴,
喉咙却像被最粗糙的砂纸堵住,只能发出一点破碎的气音。精心构筑的“陆太太”外壳,
在这双熟悉的、盛满痛楚的眼睛注视下,寸寸龟裂。
就在这窒息般的沉默几乎要将我彻底吞噬的瞬间,办公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股强大而冷冽的气场瞬间涌入,冲散了室内凝滞的空气。陆沉舟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一颗扣子,
透着一股居家的慵懒,但这慵懒之下,是更令人心悸的掌控力。
他手里甚至还拿着一份用牛皮纸袋装着的文件,姿态闲适得像只是路过。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僵持的我和满眼痛楚的许明哲,薄唇几不可察地抿了一下,随即,
一个无懈可击的、带着温和笑意的表情瞬间覆盖了所有情绪。他几步便走到我身边,
动作自然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长臂一伸,极其熟稔地揽住了我的腰。
掌心隔着薄薄的衣料,温度灼热,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我瞬间拉向他坚实的身体。
“明哲,好久不见。”陆沉舟的声音低沉悦耳,
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兄长的熟稔和一丝上位者的疏离,目光落在许明哲脸上,
笑容完美无缺,“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回国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安排给你接风。
”许明哲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死死盯着陆沉舟那只占有性地环在我腰间的手,
眼神里翻涌着震惊、愤怒和一种被至亲之人狠狠背叛的剧痛。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发出。陆沉舟仿佛没看见他眼中的惊涛骇浪,他微微侧过头,
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带来一阵生理性的战栗。然而,那贴近耳边的低语,
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入我的鼓膜,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陆太太,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我能听见,冰冷彻骨,“契约第七条——公开场合,保持恩爱。
别让我失望。”腰上的那只手,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我牢牢钉在原地,
钉在他身边,钉在这令人窒息的角色里。我僵硬地倚在他怀里,
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胸腔传来,一下,一下,敲打着我的背脊。
那心跳平稳得可怕,与他此刻宣示**般的亲昵姿态,形成最冷酷的讽刺。我抬起头,
看向许明哲。他眼底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灰败和难以置信的绝望。
他看着我,又看看陆沉舟环在我腰间的手,那眼神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的神经。最终,
他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办公室,门在他身后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办公室内只剩下我和陆沉舟。腰间那铁箍般的手终于松开。他退开一步,
脸上温和的笑意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恢复了那副毫无波澜的冷漠。
他随手将那份文件放在我的办公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画廊的首展,
陆氏会追加赞助。”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公事公办,
仿佛刚才那场充满火药味和无声硝烟的“恩爱”戏码从未发生过,“方案尽快报上来。
”他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下属,交代完工作便转身离开,
步伐沉稳,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和一室冰冷的死寂。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身上冷冽的雪松气息,
和许明哲带来的、那一点点尚未散尽的松木与油彩的味道。两种气息冰冷地交织在一起,
如同无形的绞索。陆沉舟那句冰冷的警告言犹在耳,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神经。
我强迫自己不去想许明哲离开时那绝望灰败的眼神,
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画廊的运营和即将到来的首展筹备。许明哲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
他负责的策展方案精妙绝伦,充满了令人惊艳的巧思。然而,每一次在画廊的碰面,
都变成了一场无声的酷刑。他不再追问过去,
只是用那双愈发沉静、也愈发幽深的眼睛看着我,沉默像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我们之间。
我们只谈工作,精确到每一个展品的摆放角度,每一束灯光的明暗强弱,
每一份宣传文案的字句推敲。公式化的交流,滴水不漏,礼貌而疏离。
可那沉默中压抑的千言万语,那偶尔视线交错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都像细密的针,
扎得我坐立难安。而陆沉舟,他像是精准地掌控着一切,
总会在我与许明哲不得不长时间共处之后,恰到好处地出现。有时是一个电话,
令式地通知我晚上必须出席某个无法推脱的商业晚宴;有时是他本人亲自“顺路”来到画廊,
以丈夫的身份“关心”展览进度,姿态亲昵地揽住我的肩,对许明哲的方案“赞不绝口”,
字字句句却都像在宣示**,提醒着彼此的身份和那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每一次,
许明哲都只是沉默地听着,脸色苍白,指节捏得发白,然后在我们“恩爱”的表演中,
寻个借口提前离开。陆沉舟的目光则会追随着他仓促的背影,
眼神深处翻涌着某种我看不懂的、复杂的暗流,像是冰冷的审视,
又像是……一丝难以捕捉的嘲弄。这种令人窒息的三方角力,像不断收紧的绞索,
勒得我喘不过气。身体也莫名地开始不适。持续的、难以缓解的疲惫感如影随形,
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胃口也变得古怪,对曾经喜欢的食物兴趣缺缺,闻到某些特定的气味,
比如画廊新刷的油漆味,或是陆家厨房清晨煎蛋的味道,胃里就会一阵翻江倒海。
起初我只以为是压力太大。直到那天清晨,在客卧的洗手间里,
一阵强烈的反胃感毫无预兆地袭来。我伏在冰冷的盥洗台前干呕,眼泪生理性地涌出。
抬起头,镜中的女人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的恐惧。
一个荒谬又可怕的念头,像冰冷的毒蛇,猛地钻入脑海,盘踞不去。几天后,
一个不起眼的药店塑料袋被悄悄藏进了手袋最深的夹层。当那个小小的白色塑料棒被拿出来,
当那小小的显示窗里,清晰无比地、缓慢地浮现出两道刺目的红色横杠时,
世界仿佛在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我握着那根小小的塑料棒,
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冰冷的水珠顺着指尖滴落在光洁的瓷砖上。两道杠。清晰,无情,
宣告着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四肢百骸都僵硬得无法动弹。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
窒息感扼住了喉咙。就在这时,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屏幕,几乎同时亮了起来,
伴随着两声短促而清晰的震动。那震动声在死寂的洗手间里被无限放大,像两颗子弹,
狠狠击穿了我摇摇欲坠的神经。屏幕的光映在我失焦的瞳孔里。第一条,
来自那个早已刻入骨髓的名字:许明哲:【清歌,展览很成功。我在老地方等你。
我一直在等你。】字字句句,像淬了蜜的毒针,扎在心上最柔软也最痛楚的地方。
“老地方”——我们曾经无数次分享梦想、依偎取暖的那个小小画室,
承载着所有回不去的旧时光。“一直在等你”——这迟来的坚守,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讽刺。
第二条信息,紧随其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发送者显示着那个令人窒息的称谓:陆沉舟:【今晚回老宅。爷爷想听重孙的消息。
】“重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陆家老爷子那浑浊却锐利、充满了传统家族传承执念的眼神,瞬间浮现在眼前。
陆沉舟那冰冷精准、洞察一切的目光,也仿佛穿透了屏幕,锁定了我的慌乱和无措。他知道?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或者,这只是他基于契约、基于对陆家继承人需求的精准预判,
而发出的又一次冷酷的指令?无论哪种,都意味着我腹中这个尚未成形的生命,
已经被打上了“陆氏”的烙印,成为他棋盘上一枚必须落定的棋子。两条信息,
像来自两个世界伸出的手,一条指向虚幻的温暖和不可能的自由,
一条指向冰冷的现实和无法挣脱的牢笼。它们并排躺在手机屏幕上,
构成一个残酷的、非此即彼的选择题。而我腹中那个微小的存在,
成了这选择题里最沉重、最无法预知结果的砝码。窗外,不知何时天色已彻底阴沉下来,
厚重的乌云低低地压着城市的天际线,沉闷的雷声在云层深处翻滚,发出不祥的轰鸣。
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要来了。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心脏,挤压着肺里最后一点空气。
不能回去!不能去那个用期待和规矩编织的金丝笼!
更不能让陆沉舟……让陆家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
瞬间烧毁了所有的理智和权衡。几乎是凭着本能,我猛地抓起车钥匙,
甚至来不及换下身上的家居服,赤着脚就冲出了冰冷的客卧。
拖鞋踩在光洁的楼梯上发出慌乱的啪嗒声,在空旷寂静的别墅里激起刺耳的回响。冲下楼梯,
穿过同样冰冷空旷、只亮着几盏昏暗壁灯的大客厅,
我像一道仓惶的影子扑向通往车库的侧门。电子锁开启的微弱蜂鸣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车库感应灯应声亮起,惨白的光线照亮了里面几辆线条冷硬的豪车。
我径直扑向自己那辆线条相对柔和的白色跑车,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着,
几乎无法将钥匙准确地**锁孔。试了好几次,冰冷的金属才终于嵌入,用力一拧。“咔哒。
”车门解锁的声音如同惊雷。拉开车门坐进去,皮革座椅冰冷地包裹住身体。点火,
引擎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在封闭的车库里震荡。我猛地挂上倒挡,一脚油门踩下,
轮胎摩擦着光滑的地面发出尖锐的嘶鸣,车身像离弦的箭,猛地倒退出车库,
冲入了外面被越来越急的雨点打湿的庭院。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挡风玻璃上,
瞬间模糊了视线。雨刮器开到最大档,疯狂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短暂的清晰,
又被新的雨水迅速覆盖。庭院里精心修剪的花木在狂风暴雨中疯狂摇曳,如同鬼影幢幢。
车灯劈开沉沉的雨幕,照亮前方湿漉漉的黑色铁艺大门。我死死盯着前方,
手指紧紧攥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胸腔里那颗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破肋骨。
快一点!再快一点!距离大门只有十几米了!只要冲出去,
冲进外面被暴雨淹没的、方向不明的道路……就在这一瞬间!
两道刺眼到足以灼伤视网膜的强光,如同怪兽的巨目,毫无预兆地穿透车尾后方狂暴的雨幕,
撕裂了黑暗!那光带着毁灭性的压迫感,瞬间吞噬了我后视镜里的一切景象!紧接着,
是引擎狂暴的咆哮,一辆体型庞大的黑色越野车,如同从地狱深渊里冲出的钢铁巨兽,
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蛮横的姿态,从侧后方狠狠撞了上来!“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巨大的冲击力从车身侧面排山倒海般袭来!
我的身体被安全带狠狠勒住,又因为巨大的惯性被猛地甩向一侧,
头重重撞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眼前瞬间爆开一片刺目的金星,
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嗡鸣和金属扭曲变形的可怕**。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白色的跑车像一片脆弱的叶子被狂暴地掀起,又重重地侧摔在湿透的草坪上!
安全气囊在撞击的瞬间猛然弹出,带着刺鼻的化学气味,狠狠砸在脸上,
巨大的力量几乎让人窒息。剧痛从额头和身体各处蔓延开来,意识在眩晕和剧痛的边缘挣扎。
雨水疯狂地顺着破碎的车窗缝隙灌进来,冰冷刺骨,浇在脸上,
混合着额角流下的温热粘稠的液体。嘴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我费力地睁开刺痛的眼睛,视线模糊,
只能看到外面狂暴的雨幕和近在咫尺的、被撞得扭曲变形的车门。
透过破碎的车窗和密集的雨帘,那辆如同巨兽般的黑色越野车就停在几米开外,
引擎盖甚至还在冒着丝丝白气。驾驶座的车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高大、熟悉到令人绝望的身影跨了下来。雨水瞬间将他浇透,
昂贵的黑色衬衫紧紧贴在贲张的肌肉上,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轮廓。他没有打伞,
任由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汇聚成流,不断滴落。他一步步踏过泥泞的草坪,
沉重的脚步声被雨声淹没,却带着踏碎一切的恐怖力量,清晰地踩在我的心脏上。
他走到了驾驶座外,被撞得变形凹陷的车门挡住了他的路。他没有任何停顿,
甚至没有去尝试拉那扭曲的门把手。他只是微微后退了半步,然后,
抬起了穿着昂贵定制皮鞋的脚。“咚!”“咚!!”“咚!!!”沉重而暴戾的踹击声,
伴随着金属不堪重负的**,一下,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像直接踹在我的心口!
那坚固的车门在他近乎疯狂的暴力下,如同脆弱的纸板,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锁扣变形,
铰链断裂!“哐当——!”最后一声巨响!
整扇扭曲的车门被他硬生生地从车体上撕裂、踹开!
冰冷的、裹挟着雨水的狂风瞬间灌满了狭小的车厢!陆沉舟弯下腰,
那张被雨水冲刷得愈发冷硬、如同刀削斧凿般的脸,带着地狱归来的煞气,逼近到我的眼前。
他的头发湿透了,凌乱地贴在额角,雨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不断滑落,
滴在我的手背上,冰冷刺骨。他的目光,
先是在我额角不断被雨水冲淡又不断涌出的鲜血上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快得抓不住,
随即被更深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暴怒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偏执覆盖。然后,
那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缓缓地、不容置疑地向下移动,最终,
死死地、牢牢地钉在了我平坦的小腹上!那眼神,不再是商场上的冷静审视,
而是纯粹的、野兽般的占有欲,带着摧毁一切的疯狂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宣告。
他沾着雨水和不知是他自己还是车门金属碎屑划伤手背而渗出的、暗红血迹的手,
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抚上我冰凉的小腹!隔着湿透的薄薄衣料,
那手掌的温度竟滚烫得如同烙铁,带着血腥气和雨水的冰冷,狠狠地烙印在我的皮肤上!
他俯身凑近,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出来,
裹挟着雷霆万钧的暴怒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占有,
冰冷地砸进我的耳膜:“你肚子里的孩子——”冰冷的雨水顺着额角蜿蜒而下,
混合着刺目的猩红,模糊了视线。世界在剧痛和眩晕中扭曲变形,只剩下陆沉舟那双眼睛,
如同燃烧着地狱业火的深渊,死死攫住我,
也攫住了我平坦小腹下那个微小的、未可知的存在。他沾着血和雨水的手掌,
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湿透的衣料狠狠按在那里,宣告着绝对的**。“只能姓陆。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淬出的冰碴,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砸进我耳膜。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剥夺的绝望瞬间冲垮了残存的意识。眼前一黑,
最后看到的景象是他骤然收紧的下颌线条和那双翻涌着骇人风暴的眼睛。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漆黑的海底,断断续续地挣扎着上浮。消毒水的味道尖锐地刺入鼻腔,
盖过了雨水和血腥气。耳边是仪器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还有模糊的、压低的交谈。
“轻微脑震荡,额角伤口已经处理,缝合三针……腹部超声……”腹部!
这两个字像尖针猛地刺入混沌的意识,我几乎是弹跳般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眼帘,我下意识地抬手遮挡,牵扯到手臂的疼痛。
入眼是医院VIP病房熟悉的米白色天花板和柔和的壁灯。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
额角传来清晰的闷痛,每一次心跳都仿佛牵扯着那里脆弱的神经。视线艰难地聚焦。床边,
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几乎与角落的阴影融为一体。陆沉舟。他换了衣服,
不再是那身湿透的昂贵衬衫,而是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羊绒衫,
却依旧掩不住那股迫人的冷硬。他背对着我,面朝着巨大的落地窗。窗外,
城市的灯火在雨后的湿气里晕染开一片朦胧的光海,映着他挺直却紧绷如石的脊背。
他没有回头,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指间夹着的那支明明灭灭的香烟,
一缕青烟在寂静中袅袅上升,无声地诉说着某种压抑到极致的风暴。病房里死寂得可怕。
只有心电监护仪单调的“滴滴”声和我自己急促得无法控制的呼吸声。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残留的烟草味,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张力。
我的手下意识地抚上小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手掌滚烫而暴戾的触感。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越收越紧。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
这个念头像魔咒一样在脑海里盘旋。他是怎么知道的?那两条信息?
还是……他无处不在的眼睛?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喉咙,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位穿着白大褂、戴着无框眼镜的中年女医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神情严肃。
她的目光先是扫过病床上的我,带着职业性的审视,然后落在窗边的陆沉舟身上,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谨。“陆先生。”女医生开口,声音平稳清晰。陆沉舟终于动了。
他缓缓转过身,将指间燃了半截的烟在窗台上无声地摁灭。动作慢条斯理,
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压迫感。他看向医生,眼神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泄露,
只微微颔首。医生走到床边,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安抚的意味:“沈**,您醒了。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严重的恶心或眩晕?”我艰难地摇了摇头,
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死死盯住她手中的平板。那里面……藏着决定我命运的答案。
医生似乎理解了我的恐惧,她的表情更加温和了一些,但职业的严谨并未改变。
她转向陆沉舟,将平板递了过去,屏幕亮起,上面是清晰的影像和文字报告。“陆先生,
沈**的脑震荡需要静养观察。额角的伤口处理及时,愈后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我下意识护住小腹的手,语气变得更加清晰、慎重,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死寂的空气中,“至于您最关心的……腹部超声检查结果已经出来。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陆沉舟的目光落在平板的屏幕上,
幽深得如同古井寒潭。他看得极其专注,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冰冷的滴答声和我自己狂乱的心跳。终于,他抬起眼。
那目光穿透病房里凝滞的空气,精准地落在我脸上。不再是暴怒,
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如同审视一件不容置疑的所有物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询问,
没有商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绝对掌控。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
却带着斩断一切妄念的冷酷,清晰地回荡在病房里,也狠狠砸碎了我最后一丝侥幸:“怀孕,
五周。”那四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狠狠砸在我心上,砸得我眼前发黑,
四肢百骸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冻结成冰。女医生公式化地补充了几句注意事项,
但在陆沉舟那强大而无声的气场下,她很快便噤声,恭敬地退了出去。门关上的轻响,
如同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我们两人,以及那单调刺耳的仪器滴答声。
陆沉舟依旧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在壁灯下拉出长长的、沉重的阴影,几乎将我完全笼罩。
他没有看我,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朦胧的灯海,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宣判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公事。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泥,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楚。我蜷缩在宽大的病床上,指尖深深陷进柔软的被褥,
试图汲取一丝虚假的暖意,却只感受到刺骨的冰凉。小腹平坦依旧,
可那里却多了一个沉重的、无法摆脱的烙印——“陆”字。他沾血的手掌烙下的触感,
如同附骨之疽,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之下,时时刻刻提醒着我那不容置疑的归属权。恐惧之后,
是一种更深的、近乎绝望的无力感。逃?能逃到哪里去?
他连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和撞向我的车灯都能精准掌控,这城市的天罗地网,
早已在他翻手之间。反抗?拿什么反抗?沈家摇摇欲坠的根基,我仅有的画廊事业,
在他庞大的陆氏帝国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我甚至连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都无法自主。
沉默像毒藤般缠绕着每一寸空间,勒得人窒息。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会这样站到地老天荒,
陆沉舟终于动了。他缓缓转过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掌控节奏的缓慢。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终于再次落在我身上,不再是车祸时的狂暴占有,
而是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审视和评估,
像是在打量一件刚被确认了所有权、需要妥善安置的物品。“医生的话,听清楚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平稳,听不出喜怒,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
我僵硬地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脑震荡,静养。”他重复着医嘱,
目光扫过我额角被纱布覆盖的伤口,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确认一件物品的损坏程度。
“明天出院,回澜山别墅。”他下达指令,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澜山别墅,
那座华丽而冰冷的囚笼,将成为我新的、也是唯一的牢房。“画廊那边……”“展览收尾,
自有人处理。”他不耐烦地打断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仿佛我关心的事业只是不值一提的儿戏。“你的助理会每天把必要的文件送到别墅。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压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从现在开始,你的活动范围,
仅限于别墅内。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大门一步。”囚禁。这两个字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冰冷而绝望。我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潭般的眸子里,
试图在那片冰冷中找到一丝动摇或怜悯,哪怕只有一丝。然而,什么都没有。
只有绝对的掌控,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他看着我眼中瞬间涌起的抗拒和惊惧,
薄唇几不可察地抿了一下,那弧度冷硬如刀锋。“沈清歌,”他向前逼近一步,
高大的身影带来的阴影彻底将我吞噬,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带着不容抗拒的绝对力量,“认清你的位置。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
”他的目光再次沉沉地落在我小腹上,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宣告,“都是我的。
”“我的”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绝对的占有和不容置疑的归属权。
这不再是契约婚姻里的“陆太太”,而是彻底沦为了一件附属品,
一个孕育他陆家血脉的容器。心,沉入了无底深渊。
巨大的雕花铁门在身后无声地、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喧嚣的世界。澜山别墅的主楼,
像一个沉默而华美的巨人,矗立在精心打理却毫无人气的庭院中央。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却驱不散室内无处不在的冰冷。我被安置在主卧隔壁那间熟悉的客卧里,只是这一次,
意义截然不同。门口二十四小时有沉默的保镖轮值,名义上是保护,实则是看守。
别墅里的每一个佣人,眼神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和更深处的窥探。我的手机被收走了,
别墅内线电话只能连通管家和厨房。网络被严格限制,
仅能访问几个特定的、与画廊工作相关的网站。陆沉舟用最现代化的手段,
构筑了一座密不透风的黄金囚笼。他本人并不常在别墅出现。
陆氏庞大的商业帝国需要他的掌控。但这座牢笼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他的气息,
他的意志。他通过管家传达指令,通过助理送来需要签字的画廊文件。偶尔,
他会在深夜回来,脚步声沉稳地穿过走廊,在主卧的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像一把钥匙,清晰地锁死我所有的妄想。腹中的生命在悄然生长,
带来微妙的、无法忽视的变化。清晨醒来时难以抑制的恶心感,对某些气味的异常敏感,
以及身体深处那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被生命悄然改变的陌生感。
每一次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心头都涌起复杂难言的滋味。恐惧、抗拒、茫然,
还有一丝连自己都痛恨的、无法割舍的牵连。这个生命,是枷锁,
小说《暴雨夜,他砸窗逼孕》 暴雨夜,他砸窗逼孕精选章节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