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念安

沈念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陆沉的那个下午。六岁的她刚搬到梧桐巷，

抱着新买的兔子玩偶在院子里蹦蹦跳跳，不小心被石子绊倒，玩偶飞过矮墙，

落在隔壁别墅的花园里。她踮着脚张望时，

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小西装的男孩面无表情地捡起沾了泥土的玩偶。

男孩有一双与她截然不同的眼睛——漆黑如墨，冷得像冬夜的星空。"还给我！

"沈念扒着围墙喊道。男孩看了她一眼，突然抬手将玩偶扔进了喷水池。"脏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留沈念在墙这边哇哇大哭。那是1998年的初夏，沈念还不知道，

这个叫陆沉的男孩会成为她生命中最深的伤痕，也是最难愈合的痛。---"陆沉！等等我！

"十五岁的沈念气喘吁吁地追赶前方修长的背影。初春的梧桐巷落满枯叶，

踩上去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陆沉头也不回，黑色书包单肩挂着，

步伐大得让沈念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你今天怎么不等我一起上学？

"沈念终于拽住他的书包带，"我早上敲门没人应。"陆沉停下脚步，

转身时额前碎发划过眉骨。比起小时候，他的轮廓更加锋利，眼神却愈发深不可测。"忘了。

"他简短地回答，目光扫过沈念冻得发红的鼻尖，突然解下自己的围巾扔给她。

沈念笑嘻嘻地接住，熟悉的雪松气息扑面而来。这条围巾她戴了整整三年，

每年冬天陆沉都会"忘记"要回去。"物理作业借我抄一下。"走到校门口时，陆沉突然说。

"又没写？"沈念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本，"你最近怎么了？上课老是走神。

"陆沉接过本子时，沈念注意到他右手腕内侧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她刚想询问，

上课铃骤然响起，陆沉已经转身走向理科楼，背影融进晨光里，孤独得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岛。

沈念和陆沉同岁，却因为入学早一年，比他高一个年级。放学后，

她照例在篮球场边等陆沉训练结束。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她裹紧陆沉的围巾，

目光追随着场上那个最耀眼的身影。"沈念学姐！"一个活泼的女生跑过来，

"能帮我给陆沉学长递封信吗？"沈念接过粉色的信封，笑容有些勉强。

这已经是本周第三封了。陆沉从不在意这些情书，通常看都不看就丢给她处理。

"他有什么好的？整天冷着脸。"沈念小声嘀咕，却看到场上的陆沉突然看向她这边，

仿佛听见了她的话似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训练结束后，

陆沉浑身是汗地走过来，抓起沈念手中的矿泉水一饮而尽。"下周市里选拔赛。

"他简短地说，眼睛却亮得惊人。沈念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入选，

他就有机会参加全国青少年篮球锦标赛，那是他梦寐以求的舞台。"加油！

"她踮脚拍拍他的肩，却被陆沉嫌弃地躲开。"脏。"他说，

却接过沈念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汗湿的头发。回家的路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陆沉突然开口："我爸要再婚了。"沈念脚步一顿。她知道陆沉母亲在他十岁那年因病去世，

而陆父很快就开始频繁更换女伴。"你见过...那位阿姨了吗？""昨天见的。

"陆沉踢开脚边的石子，"带着个比我小两岁的儿子，眼睛长在头顶上。

"沈念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轻轻握住陆沉的手腕。他的皮肤冰凉，脉搏在她指尖下跳动。

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冷漠的少年，身体里流淌着的也是温热的血。

"周末来我家吃饭吧，"沈念说，"我妈要做红烧排骨。"陆沉没有回答，

但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些许。---高三那年春天，陆沉开始频繁缺席篮球训练。

沈念常常看到他放学后被一辆黑色轿车接走，深夜才回来。有次她熬夜复习，

凌晨一点听到隔壁院子有动静，从窗户看到陆沉踉跄着下车，

西装革履的男人——陆沉的父亲——在他身后冷冷地说着什么。第二天清晨，

沈念特意早起等在门口。陆沉出现时，她倒吸一口冷气——他左眼角有一片淤青，

嘴角也破了。"怎么回事？"沈念拉住他。陆沉甩开她的手："摔的。""你当我是傻子吗？

"沈念声音发抖，"是你爸？"陆沉的眼神骤然变冷："不关你的事。

"那是他们第一次不欢而散。整整一周，陆沉避开所有可能与沈念碰面的机会。

直到他母亲忌日那天，沈念在墓园找到了他。春雨绵绵，陆沉独自站在墓碑前，

黑色风衣被雨水打湿成更深的颜色。沈念撑着伞走过去，默默站在他身边。

墓碑上的女人笑容温柔，眼睛和陆沉一模一样。"她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

"陆沉突然说，声音沙哑，"我爸在国外谈生意，

赶回来时已经...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沈念把伞往他那边倾斜，

自己的半边肩膀很快被雨水浸透。"从那以后，他就变了。"陆沉的手指抚过墓碑上的照片，

"他觉得钱能买到一切，包括感情。那些女人...没有一个真心对他。"雨越下越大，

陆沉转身时，沈念看到他脸上有水珠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走吧。"他说，

却接过沈念手中的伞，小心地罩住她淋湿的那侧。伞不大，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

沈念能闻到陆沉身上混合着雨水的雪松气息，能感觉到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那一刻，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孩，不知何时已经成了她心跳加速的理由。

"陆沉..."她轻声唤道。陆沉低头看她，目光落在她微启的唇上。雨声忽然变得很大，

盖过了沈念震耳欲聋的心跳。就在两人的呼吸即将交融的瞬间，陆沉的手机响了。

他后退一步接听，表情迅速冷却。"知道了，马上回去。"挂断电话，

他又变回了那个冷漠的陆沉。"我爸找我。"他生硬地说，把伞塞回沈念手里，

转身走进雨中。沈念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

胸口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变故发生在高考前一个月。那天沈念值日，

离开学校时天已经黑了。她抄近路穿过一条小巷，突然被人从后面捂住嘴拖进阴影里。

挣扎中，她闻到一股刺鼻的酒气。"陆家小子的女朋友是吧？"陌生男人的声音令人作呕，

"他爸欠我们老板的钱，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恐惧如潮水般淹没沈念时，

一道黑影冲了过来。她听到打斗声、闷哼声，然后是陆沉冰冷的声音："再敢碰她，

我要你的命。"男人骂骂咧咧地逃走后，陆沉拉起沈念，动作粗暴地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谁让你走这种地方的？"他厉声质问，声音却微微发抖。沈念惊魂未定，

却注意到陆沉右手在流血。"你受伤了！"她抓起他的手，却被狠狠甩开。"别碰我！

"陆沉的眼神可怕得陌生，"以后离我远点，沈念。我们不是一路人。""你在说什么？

刚才要不是你...""那是个错误。"陆沉打断她，"你以为我为什么救你？

因为邻居的情分。别自作多情。"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捅进沈念心里。她想反驳，

却看到陆沉眼中闪过一丝她从未见过的痛苦。"滚回家去。"陆沉转身前最后说，

"别再跟着我了。"第二天起，陆沉彻底变了。他开始在学校公开羞辱沈念，

故意在她经过时和女生调情，把别人送给他的情书扔在沈念桌上，

甚至当着全班的面嘲笑她"像个跟屁虫"。最致命的一击发生在填报志愿那天。

偷偷在陆沉桌上放了自己精心准备的材料——她收集了所有他可能感兴趣的大学和专业信息。

陆沉看都没看，当着整个年级的面将资料撕得粉碎。"你以为你是谁？"他冷笑，

"我的事轮不到你操心。"沈念蹲在地上捡碎片时，听到周围同学的窃窃私语。

"听说她死缠烂打追陆沉好久了...""真不要脸，

人家明显看不上她..."碎片边缘划破手指，血珠冒出来的瞬间，沈念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她抬头看向陆沉，希望从他眼里找到一丝往日的温柔，却只看到一片冰冷的漆黑。那天之后，

沈念删掉了陆沉所有的联系方式，高考结束后立刻随母亲搬到了另一座城市。

她听说陆沉去了国外留学，也听说陆氏集团在那年夏天陷入了严重的财务危机。

这些都与她无关了。沈念告诉自己，那个会为她撑伞、会偷偷把围巾留给她的陆沉，

已经死在了十七岁的雨季。---五年后，沈念作为室内设计师回到故乡参与一个酒店项目。

签约当天，她震惊地发现甲方代表竟是陆沉。岁月将他雕琢得更加成熟锋利，

手工西装包裹着宽肩窄腰，曾经让她着迷的眼睛如今深不见底。会议室里，

他公事公办地称她为"沈设计师"，仿佛他们从未相识。"陆总对我们的方案有什么意见？

"介绍完设计概念后，沈念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

陆沉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主宴会厅的色调太冷。换成暖色系。"沈念一怔。

当年那个只穿黑白灰、嘲笑她喜欢粉色的少年，如今竟要求暖色调？"好的。

"她机械地记下，却发现陆沉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里戴着他十七岁生日时送她的银链。

会议结束后，沈念逃也似地离开大厦。刚走到停车场，一辆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她身边。

车窗降下，露出陆沉轮廓分明的侧脸。"聊聊。"这不是邀请，而是命令。沈念想拒绝，

身体却自动拉开车门。车内空间狭小，陆沉的气息扑面而来，

还是那种雪松混合着薄荷的味道，只是多了几分陌生的烟草气息。"这些年...好吗？

"陆沉开口，声音低沉。沈念冷笑："托你的福，学会了不随便对人掏心掏肺。

"陆沉的手突然攥紧方向盘，骨节发白。"当年的事...""不必解释。"沈念打断他，

"我早就不在乎了。"沉默在车内蔓延。就在沈念准备下车时，

陆沉突然说："我父亲去世了。上个月。"沈念僵住。

她记得陆沉对父亲的复杂感情——恨他的冷酷，又渴望他的认可。"节哀。"她干巴巴地说。

陆沉苦笑："不必虚伪。你知道我对他什么感情。"他转过脸，

沈念震惊地发现他眼下有浓重的阴影，像是很久没睡好。"沈念，"他轻声唤她的名字，

仿佛在舌尖品尝某种珍贵的味道，"我需要你帮个忙。""什么忙？""设计我家的老宅。

我想...重新装修。"沈念皱眉："公司有其他更资深的设计师...""只有你。

"陆沉打断她，"那房子你比谁都熟悉。明天上午十点，我来接你。"没给沈念拒绝的机会，

陆沉已经倾身打开她那侧的车门。下车前，沈念无意中瞥见陆沉挽起的袖口下，

手腕内侧布满了细小的疤痕——有些已经很旧，有些似乎刚结痂不久。

她突然想起十七岁那年在小巷里，陆沉流血的手和眼中的痛苦。

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她：也许当年他的残忍，背后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第二天，

陆沉准时出现在酒店楼下。梧桐巷的老宅比沈念记忆中更加破败，花园里杂草丛生，

喷水池早已干涸。"你多久没回来了？"沈念问。陆沉掏出钥匙："五年。"顿了顿，

又补充，"自从你搬走那天。"屋内灰尘满布，却奇迹般地保持着原来的格局。

沈念走过熟悉的客厅，恍惚看到两个小孩的身影——她在沙发上看漫画，

陆沉在一旁安静地看书。"基本结构不变，"陆沉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主要是翻新。

除了..."他指向地下室，"那里要重新设计。"沈念点头记下，

突然注意到墙上挂着的全家福不见了。"照片...?""收起来了。"陆沉简短地回答，

带她上楼查看卧室。主卧明显是陆沉母亲的房间，梳妆台上还摆着发黄的化妆品。

沈念拿起一个香水瓶，轻轻一按——竟然还有淡淡的茉莉香气飘出。"我妈最喜欢的味道。

"陆沉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近得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拂过她的发顶，"她说这味道像阳光。

小说《沉念安》 沉念安精选章节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