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棠春

沈清棠被蒙着眼带入皇宫时，正值三更时分。她能感觉到脚下的路从青石板变成了鹅卵石，

又从鹅卵石变成了木质回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混合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腐朽气息。"到了。"引路的太监压低声音，"姑娘切记，

今夜所见所闻，半个字都不许外传。"眼罩被取下，沈清棠眨了眨眼，适应突如其来的烛光。

这是一间陈设简朴的寝殿，唯一显眼的是那张雕花大床上躺着的男子。男子约莫二十出头，

一袭素白中衣，墨发散乱地铺在枕上。即便闭着眼，也能看出他眉目如画，

只是脸色苍白得可怕，唇边还带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这是......""九殿下。

"太监的声音更低了，"三个月前开始咯血，太医院那群庸医束手无策。听闻姑娘医术高明，

特请来一试。"沈清棠心头一震。九皇子萧景琰，当朝最不受宠的皇子，传闻性情暴戾，

因顶撞圣上被幽禁冷宫多年。没想到竟是病重至此。她缓步上前，执起萧景琰的手腕。

指尖刚触及皮肤，便是一惊——这脉象沉细如丝，时有时无，绝非普通病症。

"殿下不是患病，"沈清棠轻声道，"是中毒。"话音刚落，她的手腕突然被一把扣住。

床上的男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一双黑眸如寒潭般冷冽。"谁派你来的？

"萧景琰的声音沙哑却危险，像一把出鞘的剑。沈清棠镇定地回视："民女沈清棠，

京城'济世堂'坐诊大夫，无人指派，只为治病而来。""济世堂？"萧景琰眯起眼，

"沈墨是你什么人？"沈清棠心头一跳。沈墨是她父亲，曾任太医院院使，

五年前因误诊贵妃被处死，家产抄没，她侥幸逃过一劫，隐姓埋名开了间小医馆。"先父。

"她坦然道，知道瞒不过。萧景琰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松开手，冷笑一声："有趣。

太医院前院使之女，如今成了民间游医。说吧，你想怎么治本王的'病'？

"沈清棠不卑不怯："殿下中的是'寒蝉散'，需以七叶莲为君药，

辅以......""你知道寒蝉散？"萧景琰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毒经》有载：'寒蝉散，无色无味，入水即化，久服则血脉凝滞，状若痨病'。

"沈清棠从容应答，"殿下指尖发青，舌底有紫斑，正是寒蝉散入血的征兆。

"寝殿内一时寂静。萧景琰的目光在沈清棠脸上逡巡，似要看透她的灵魂。良久，

他忽然笑了："好一个沈清棠。来人，准备纸笔，让沈姑娘开方子。"沈清棠提笔写下药方，

却在最后一味药上做了手脚——她写的"白茯苓"实为"血茯苓"，二者外形相似，

功效却大不相同。血茯苓能解寒蝉散之毒，但因其性烈，太医院从不使用。"方子好了。

"她将药方递给一旁的太监，眼角余光却瞥见萧景琰唇角微扬，似乎看穿了她的把戏。

三日后，沈清棠再次被秘密接入宫中。

萧景琰的寝殿比上次更乱了——满地都是翻开的医书和散落的药材。

男子本人正倚在窗边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本《本草纲目》，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俊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光影。"殿下气色好些了。"沈清棠行礼道。

萧景琰头也不抬："托你的福，血茯苓果然比白茯苓有效。

"沈清棠心头一跳——他果然识破了。"民女不明白殿下何意。""装傻？

"萧景琰终于抬眼，黑眸中带着讥诮，"沈姑娘，你以为本王久病成医是白说的？

"他随手从案几上拿起一个瓷瓶扔给沈清棠。她接住一看，正是自己药方上写的"白茯苓"，

但瓶中装的却是血茯苓。"你......"沈清棠一时语塞。"本王只是好奇，

"萧景琰起身，一步步逼近，"你为何要冒险？若被太医院发现你用禁药，

十个脑袋也不够砍。"沈清棠不退不让："医者父母心。殿下既知是血茯苓，不也照服不误？

"两人相距不过咫尺，沈清棠能闻到萧景琰身上淡淡的药香。传闻中暴戾的九皇子，

近看才发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长期饱受毒发之苦。"有意思。"萧景琰忽然伸手，

指尖轻触沈清棠耳后，"你这里......沾了药粉。"他的手指冰凉，

却让沈清棠耳根发烫。她后退半步，强自镇定："殿下既然识破民女的方子，

想必对解毒之法也有见解？"萧景琰转身走向书架："寒蝉散需连续下毒三月才见效。

本王查过，三个月前，宰相曾送过一批新茶入宫。"沈清棠心头一震。当朝宰相秦桧，

正是当年构陷她父亲的主谋！"殿下是说......""本王什么都没说。

"萧景琰抽出一本古籍递给她，"《奇毒汇编》，或许对你有用。"沈清棠接过书，

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人名和日期——都是近五年来莫名病逝的太医和官员。

"这是......""沈墨院使,"萧景琰轻声道，"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沈清棠的手微微发抖。父亲死后，她一直以为那是意外。如今看来，

竟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为何告诉我这些？

"萧景琰望向窗外盛放的梅花："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连续七日诊治，

萧景琰的气色明显好转。沈清棠调整了几次药方，两人心照不宣地继续着这场无声的博弈。

这日清晨，沈清棠刚踏入寝殿，就察觉不对——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宫女太监全被屏退，只有萧景琰的贴身侍卫赵风守在门外。"殿下毒发了，"赵风低声道，

"不肯传太医，只等姑娘来。"沈清棠快步进入内室，

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一紧——萧景琰蜷缩在床上，嘴角溢血，手中攥着一块染血的手帕，

地上散落着打翻的药碗。"寒蝉散反噬，"她迅速执起他的手腕，

"殿下近日可接触过什么异常之物？"萧景琰艰难地摇头，

发："昨、昨夜......秦相送来的......熏香......"沈清棠翻找药箱，

心沉到谷底——寒蝉散遇"梦魂香"会引发剧毒反噬，必须立即施救，

但手边缺少关键的"龙血竭"。"赵侍卫，"她急声道，"速去我医馆取药，第三个抽屉，

红色瓷瓶！"赵风领命而去。沈清棠扶起萧景琰，取出银针为他施救。可针刚入穴，

萧景琰就喷出一口黑血，整个人瘫软下去。"殿下！"沈清棠探他鼻息，已是气若游丝。

没有时间了。她咬破手指，在萧景琰胸口画下一个古怪的符咒，

然后取出随身佩戴的玉佩压在其上——这是父亲临终所授的"血引术"，能以医者精血为引，

暂时封住毒素。"沈......清棠......"萧景琰微微睁眼，

"你......""别说话。"沈清棠脸色苍白，"保存体力。"她持续以银针引导毒素，

每一针都耗费极大精力。两个时辰后，当赵风终于取回龙血竭时，沈清棠已经摇摇欲坠。

"给殿下......服下......"她勉强配好药，眼前一黑，栽倒在萧景琰床边。

混沌中，沈清棠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起，有人在她耳边急切地呼唤着什么，

但她太累了，只想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沈清棠睁开眼，

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房间陈设简单却精致，窗边坐着正在看书的萧景琰。

"殿下......"她试图起身，却被他按住。"别动。"萧景琰放下书，

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柔和，"你昏迷了三天。"三天？

沈清棠一惊："那毒......""解了。"萧景琰递来一碗药，

"多亏某个不要命的大夫。"沈清棠接过药碗，两人的手指不经意相触，

萧景琰竟没有立即收回。她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淡了许多，唇色也恢复了正常。

"血引术是禁术，"萧景琰突然道，"你为何冒险？"沈清棠低头喝药："医者本分。

""撒谎。"萧景琰轻嗤，"你父亲因禁术被处死，你却还敢用？""正因为先父冤死，

"沈清棠抬头直视他，"我才更要证明，医术无分正邪，只在用者之心。

"萧景琰定定看着她，突然伸手拂去她额前一缕散发："沈清棠，你可知这三天，

本王查清了什么？""什么？""秦桧不仅毒害本王，还陷害了你父亲。

"萧景琰眼中寒光闪烁，"因为他发现了秦桧通敌卖国的证据。

"沈清棠心头剧震："殿下如何得知？"萧景琰只是抬头示意看向沈清棠佩戴玉佩的地方。

沈清棠这才发现随身玉佩不见了。那是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她从未想过里面竟藏有秘密！

"这......"萧景琰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她："你的玉佩，收好。

"沈清棠接过父亲留下的遗物，指腹摩挲着上面精致的海棠花纹。

这玉佩自父亲冤死后从未离身，是她唯一的念想。"多谢殿下。"她轻声道，

"我昏迷时......没说什么胡话吧？"萧景琰眸光微闪："你一直在喊'父亲'，

还说......'玉佩里有证据'。"沈清棠心头一跳。这是父亲临终时的话，

她从未告诉任何人。"所以本王查看了你的玉佩。"萧景琰从案几上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

"在里面发现了这个。"沈清棠接过那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药材名，排列古怪，

看似毫无章法。"这是......""《本草纲目》的密码。"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以药名代字，只有精通医术的人才懂。你父亲很谨慎。"沈清棠手指微微发抖。五年来，

她竟不知父亲将证据藏在了玉佩中！"上面写了什么？""秦桧通敌卖国的证据。

"萧景琰声音冷了下来，"他与北狄往来密信，约定在边关制造瘟疫，削弱大梁兵力。

"沈清棠胸口剧烈起伏。父亲当年一定是发现了这个秘密，才遭灭口。"殿下为何帮我？

"她突然抬头，"您大可以拿走证据，不必告诉我。"萧景琰沉默片刻，

走到窗前望着那株盛放的梅花："十年前，本王生母德妃暴毙，太医院诊断为急症。三年前，

本王查到她是被秦桧所害。"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光影。那一刻，

沈清棠看到了九皇子面具下的真实面孔——一个为母复仇的儿子。

"所以殿下一直在调查秦桧。""不错。"萧景琰转身，黑眸如炬，

"你父亲的案子是突破口。但现在......"他看向沈清棠苍白的面色，

"你先养好身体。"沈清棠掀开锦被："不必。秦桧既然再次对殿下下毒，

说明他已经察觉危险。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沈清棠，"萧景琰突然正色，"与本王合作，

揪出秦桧，为你父亲**，如何？"窗外，一树梅花悄然绽放。

沈清棠望向萧景琰坚毅的侧脸，忽然明白，这个看似冷傲的皇子，或许早已在暗中筹划多年。

"好。"她伸出手，"合作愉快，殿下。"萧景琰握住她的手，唇角微扬："叫我景琰。

"她刚站起身，双腿却一软向前栽去。萧景琰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接住了她。

两人距离骤然缩短，沈清棠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着药草的气息。"倔强。

"萧景琰皱眉，却未松手，"你身子尚未好全，这样如何查案？

"沈清棠仰头看他："还那殿下教我，该如何面对杀父仇人？"四目相对，

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忽然弯腰，一把将沈清棠打横抱起。"殿下！

"沈清棠惊呼。"别动。"萧景琰大步走向书案，将她轻轻放在铺满软垫的圈椅上，

"既然不休息，那就坐着看。

"他取来一摞卷宗放在沈清棠面前："这是本王这些年收集的证据。

你父亲当年负责贵妃诊脉，发现她并非病死，而是中了一种名为'朱颜改'的奇毒。

"沈清棠翻阅卷宗，心跳加速。这些资料详尽记录了父亲案子的每个细节，

甚至包括当年被销毁的验尸记录。"殿下为何调查我父亲？

"萧景琰在她对面坐下："因为给贵妃下毒的，也是秦桧。"七日后，沈清棠身体渐愈，

萧景琰的毒也被暂时压制。这日清晨，沈清棠正在偏殿整理药方，赵风匆匆来报："姑娘，

秦相派林太医来给殿下请脉，已到宫门外。"沈清棠手中毛笔一顿。林太医是太医院院判，

秦桧的心腹，此时前来必有所图。"殿下知道吗？""殿下今早被皇上急召入宫，尚未归来。

"赵风面露忧色，"林太医拿着秦相手谕，拦不住。

"沈清棠迅速收起案上所有药方和笔记："请林太医到正殿等候，我随后就到。

"赵风离去后，沈清棠换上一套素净衣裙，将几味特殊药材藏入袖中。刚踏出房门，

就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慌什么？"萧景琰扶住她的肩膀，"脸色这么难看。

""殿下回来了？"沈清棠松了口气，"林太医......""知道了。

"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你随本王一同去见。记住，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

"正殿内，林太医已等候多时。见萧景琰入内，连忙行礼："老臣奉秦相之命，

特来为殿下请平安脉。"萧景琰冷淡地嗯了一声，在主座坐下。沈清棠安静地立在一旁，

低眉顺目。林太医搭上萧景琰的脉搏，眉头渐渐皱起："殿下脉象平稳，

不似大病初愈之人啊。""本王何时说过有病？"萧景琰挑眉。

"这......"林太医语塞，随即看向沈清棠，"听闻这位沈姑娘医术高明，

不知用何良方调理殿下？"沈清棠福了福身："民女不过用些寻常补气血的方子，

殿下本就无大碍，只是略感风寒罢了。"林太医眯起眼："是吗？老朽听闻沈姑娘精通毒理，

尤其擅长解'寒蝉散'之毒。"殿内空气骤然凝固。萧景琰指尖轻叩扶手，面色如常，

但沈清棠知道他已起了杀心。"林太医说笑了。"沈清棠微微一笑，"寒蝉散乃宫中禁药，

民女怎会接触？倒是太医您，似乎对此毒颇为熟悉？

"林太医脸色一变："老朽只是......""林太医。"萧景琰突然开口，

"回去告诉秦相，本王身体康健，不劳挂念。至于沈姑娘......"他瞥了沈清棠一眼，

"是本王的贵客，不日将奏请父皇，聘为府医。"林太医额头渗出细汗："殿下三思。

沈姑娘毕竟是罪臣之女......""罪臣？"萧景琰冷笑，"沈墨的案子，

本王正在重查。若发现是冤案......"他故意拖长声调，"林太医身为太医院院判，

想必清楚诬陷忠良是何罪名？"林太医面如土色，匆匆告退。人一走，

沈清棠立刻关上殿门："他在试探！秦桧已经起疑了。"萧景琰眼中寒光闪烁："不错。

他派人来，一是确认本王是否解毒，二是探查你的底细。

""殿下说要聘我为府医......""权宜之计。"萧景琰起身，"秦桧既已起疑，

必会加快行动。我们必须先发制人。

"沈清棠思索片刻："我父亲留下的密信中提到一个地点——'冷香阁'。殿下可知是何处？

"萧景琰眸光一凝："冷宫偏殿，本王生母生前居所。"当夜，月黑风高。

沈清棠换上夜行衣，随萧景琰潜行至冷宫。荒废多年的宫殿杂草丛生，

唯有角落一处小阁楼尚算完整，门楣上"冷香阁"三字依稀可辨。"小心台阶。

小说《清棠春》 清棠春精选章节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