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当天,说要和我结婚的知青,牵着他白月光的手站在我家门口跟我说。
他们要一起考大学,要一起离开农村。全村人都在看我笑话,都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文盲的农村人还想嫁有文化的知青,是痴心妄想。我一气之下,
嫁给了村里的大龄男光棍赵卫国。他还是一个缺了条腿的残疾人。我阿妈为此哭坏了身体。
但赵卫国说,他会用他一辈子对我好。1村子里难得张灯结彩。我阿爸也是早早赶了牛车,
去镇上买了糖果花生。这些稀有玩意,是我阿爸攒了好几个月的口粮换得副食品票换来的。
但是就在我穿着我阿妈给我缝的红袄子,坐在房间里等着梁羽生来迎亲的时候。
但是直到那天的傍晚,等来了梁羽生牵着唐月梅的手,在我家门口跟我说:“燕秋,
我对不起你!月梅打算考大学去北京,我要跟着她去,知青的政策要变了,
我不能一直待在农村!”我阿妈听到这个消息,哭昏过去好几次。我阿爸每每说起,
都是咬牙切齿地说要一刀斩了那对狗男女。我只能拦着他,生怕他真的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梁羽生和唐月梅都是分配到我们村的知青。第一次看到文质彬彬的梁羽生时,
我就被深深迷住了。他身上的气质,他的举止,他的言谈,都是我们农村里打着灯笼都难找。
从此我对他百依百顺。无微不至。他每天下工后的衣服,都是我帮他洗干净。
因为我爸是村长,总能分到一点鸡蛋。只要我家有鸡蛋,
我都会蒸一碗鸡蛋羹送到他们知青点。我总觉得,只要我对他掏心掏肺的好,
他就会死心塌地地跟着我。可真是事与愿违。如今,他的白月光招了招手。他就跟着跑了。
而且就在我们结婚当天。全村人都在看我家的笑话。也是用尽了冷言冷语。
什么农村人就不要痴心妄想!什么文盲配不上知识分子,活该被人耍!站在门口,
听着那些刺耳的话,真的像万根针扎进心里一样。可是如今,我却不能哭哭啼啼,
只能挺直了背脊,不让眼泪流出来。赵卫国不知何时拄着拐杖挪到了我身边,
他那条空荡荡的裤腿在风中晃荡,脸上却挂着笑。“燕秋!”他低声说,“别管他们嚼舌根,
我赵卫国虽然少了条腿,但手脚勤快,地里活儿一点不落。要不你跟我了我吧,我保证,
往后让你吃上饱饭,不受半点委屈。”“行!但是我要张灯结彩,风风光光地嫁给你。
”我咬咬牙!没几天,就提着难得的肥猪肉和一只鸡来我家提了亲。
他还给我带来了一块红布,说是从镇上扯的,要给我当头巾。我阿爸抽着焊烟,
看着放在桌上的猪肉和鸡,问我:“燕啊,你想好吗?那赵卫国可是个大龄男光棍,
而且还是个残疾。”我应道“阿爸,我想好了!我就嫁赵卫国了!”我就为堵住全村人的嘴,
就为气一气梁羽生。婚礼简单得可怜,没有吹打班子,只点了几根红蜡烛,
邻居们探头探脑地看热闹,有的摇头,有的窃笑。我又穿上了那件阿妈给我缝的红袄子,
和赵卫国成了亲。简单地敬完茶。
他便一边给来凑热闹的乡亲发着糖果一边说:“今儿是我赵卫国的大喜日子,大家沾沾喜气!
”那一刻,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心里太气,还是赵卫国真的给了我些许安慰,只想着,
日子再苦,也得过下去。入夜,我和赵卫国坐在炕头,我看着他笨拙地给我剥了颗花生。
“燕秋,你放心,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一定会一辈子对你好。”窗外的月光冷冷清清,
但是我握着赵卫国的手,第一次觉得这破屋子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暖意。2第二天天刚亮。
赵卫国就拄着拐杖起了身。只见他蹑手蹑脚地从炕边挪到门外的灶台边。
我知道他是怕吵醒我。其实我早就醒了,
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我这位新婚的男人。我躺在炕上,
听到他在门外笨拙地生火、淘米。不一会儿,米香就飘进了房里来。他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
小心翼翼地放到炕沿上。“燕秋,趁热吃吧。”赵卫国沾着灰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我煮了点红薯,加了糖,甜着呢。”一边说,一边用粗糙的手擦了擦裤腿,
那条空荡荡的裤管在晨光中轻轻晃荡。“我先去地里忙了,燕秋,你吃完了就放着,
我回来了再收。”他看着我从被窝里钻出来,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怎么的,
转头就走出了门外。赵卫国比我年长十几岁,而且是个孤儿。听我阿爸说,
他阿妈在生他的时候就死了。没多久他阿爸在上山打猎的时候,遇到了土匪,也就失踪了。
赵卫国就成了村里吃百家饭的孩子。可是才十二三岁,他就一个人离开了村子七八年,
回来的时候就少了条腿。我阿爸问过他是怎么了,他也只是搪塞地说遇到了点事。就这样,
赵卫国一回来就好几年,因为身体残疾,村里人也一直看不上他,
他就成了村里有名的老光棍。吃过早饭,我收了碗筷,在院子里打起水来。
远远地就看到赵卫国就扛起锄头下了地。我站在门口看着他,那条瘸腿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
却半点不耽误干活。他可能听到了我在院里洗碗的声响。只见他回头看了看我,
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说道:“燕秋,你就歇着就好了,地里的活儿,我一个人就行!
”时不时有村里人路过,总是有人在那里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一直看不惯我的那个王婶子,
竟然还扯着嗓子说:“看这瘸子,娶了个破鞋,还当宝似的供着!”我只能咬紧嘴唇,
硬是把眼泪和委屈憋了回去。赵卫国每次却像没听见一样,只是在那里埋头锄草。中午,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手里还攥着一把刚摘的野花。“燕秋,这花儿开得鲜亮,
给你插瓶里,”他喘着粗气说,“日子再难,咱也得活出个样来。”我接过花,
花瓣上还带着露水,心里那股堵着的怨气,也是慢慢散了些。午饭过后,
我开始学着帮他缝补衣裳,针线在我手上笨拙地穿梭,而他坐在我的旁边剥着花生,
一颗颗递到我嘴里。“燕秋,你说,等秋收了,咱们要不要拿余粮换点布票,
给你做身新衣裳?”他眼里闪着光,“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受一辈子穷。
”太阳已不自觉地到了黄昏时分。夕阳洒进来,照在他黝黑的脸上,
我第一次认真地看他的脸。以前每次路过他家,我都是嫌弃他这里太破败,太昏暗。
也总觉得他不过是一个黝黑的中年汉子。而今天,借着夕阳,我看到他脸上是刀刻般的硬朗。
和梁羽生那种清秀的知识分子截然不同。但是却没有我阿爸那种,老农味。到了夜里,
我们坐在炕头,我总想问问他那条腿是怎么没的。可是总找不到时候。月光冷冷清清的,
但握着他的手,我竟睡了个安稳觉。3日子就像村口那条小溪,看似平静地往前淌。
赵卫国依旧是鸡叫就起身,拄着拐杖,在灶台边摸索着生火做饭,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
白天他去地里,我就学着操持这个简陋却干净的家。赵卫国说得对,日子再难,
也得活出个样来。我洗他沾满泥巴的衣裳,缝补他磨破的袖口,
把粗粮变着法子做得更可口些。他回来时,总不忘带点东西,有时是一把脆生生的野荠菜,
有时是几颗熟透的野果子,放在窗台上,就像是总想给我一点惊喜。
但是平静的日子总是难长久。你想忘记的人、事,总是在某个时刻又会来找你。
秋风吹黄了苞米地,也带来了一个消息,
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塘——梁羽生和唐月梅回来了。不是衣锦还乡,
是灰溜溜地被退了回来。村里传开了,说他们没能赶上高考,因为政策变了,
高考需要知青点的村委或者大队委推荐。他们没辙,只能回原插队的地方。
那天我正蹲在院子里的老枣树下搓洗衣裳。赵卫国一早就去了公社粮站交公粮。远远地,
我看见两个人影拖着行李,垂头丧气地沿着村道走来。没错正是梁羽生和唐月梅。
几个月不见,梁羽生身上那股子清高劲没了,头发乱糟糟的,蓝布褂子皱巴巴贴在身上,
像霜打的茄子。而唐月梅也没了往日的矜持,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起皮。
他们显然也看见了我。梁羽生的脚步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瞟过来,有羞愧,有躲闪,
或许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唐月梅则飞快地低下头,用力拽了拽梁羽生的胳膊,
拉着他想快步走过去。“哟!这不是咱村飞出去的金凤凰吗?咋又落回鸡窝里了?
”怕我一个人在家不习惯的闺蜜,晓梅扯着嗓子,在我身边喊道,
“不是说要去北京吃皇粮吗?啧啧,这脸打的哟!”梁羽生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唐月梅更是把头埋得更低,肩膀微微发抖。村道两旁,不知何时已经聚拢了些看热闹的人,
指指点点,交头接耳,那些曾经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和议论,此刻加倍地倾泻在他们身上。
我用手拉了拉晓梅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说了。晓梅也只能帮我收了木盆,回了家里。
天黑后晓梅被家里喊了回去,家里只剩了我一个人。我坐在炕头上,
与梁羽生的过往点滴涌上心头。敲门声撞破宁静的夜。我起身开门。门外竟然是梁羽生。
“燕秋……”梁羽生嘴唇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月光照着他的身影,
他的脸上难掩的满是憔悴和难堪。几个月前那意气风发的样子早已荡然无存,
只剩下被现实磋磨后的落败。“燕秋,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他又叫了一声,
在我要准备关上门的时候。“我……我们能进去说吗?就一会儿。”那个声音充满了挫败,
柔软无比,就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一样。4他落败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那挫败的声音深深地触动了我。我认识的梁羽生,从来都是天之骄子一般的骄傲。
就算下地做工,也都是争当先进,从来都是昂着头说话。
如今他这副低声下气、近乎哀求的模样,让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
那曾经让我着迷的书卷气,此刻只剩下狼狈和可怜。没错,我心软了。“有什么话,
就在这里说吧,里面不方便。”我扶着门框,努力地装着不在乎。
但是语气飘忽得连自己都觉得发虚。我手指死死抠着门框,指甲盖压得生疼,
才没让那股翻涌的酸楚冲垮了心里那道堤坝。梁羽生似乎没料到我会拒绝得这么干脆,
整个人僵在那里,嘴唇颤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梁羽生喉结滚动了几下,
目光越过我的肩膀,似乎想窥探屋内的情形。“我……我实在没脸回来。
可……我们……我也是没地方可去。”他声音干涩沙哑,
“知青点那边……和村里人……”“村里人怎么了?”我打断他,心知肚明。
“他们……都不给我们好脸色看。
大队支书说知青点已经安排给别人住了……我们……我现在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低下头,那曾经清俊的轮廓显得无比憔悴。“燕秋,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猪狗不如!
可……看在过去的份上,求你……能不能让我进去……讨碗水喝?”他说到后面,
声音几乎哽咽。“梁羽生!你还有脸提过去的情分?订婚那天,你牵着她的手站在我家门口,
当着全村人的面说要跟她去考大学的时候,那点情分早就被你踩进泥巴地里了!
现在回来跟我说情分?你把我当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傻子吗?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滚了下来,滚烫地灼烧着我的脸颊。我好恨自己的软弱,
恨自己到了这个时候还会因为他这副可怜相而落泪。我胡乱地用袖子抹去泪水:“你走!
赶紧走!别杵在我家门口!让人看见了,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燕秋……”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眼神哀戚地望着我,带着最后一丝不肯熄灭的期望。
梁羽生似乎还想说什么,哀戚地望着我,带着最后一丝期望。就在这时,
一阵熟悉而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拐杖点地的“笃、笃”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是赵卫国!他回来了!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慌乱之下,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把门关上。梁羽生显然也听到了那声音,
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他仓促地退后一步,眼神里那点可怜的希冀彻底熄灭,
只剩下狼狈不堪的惊惶。“燕秋?”赵卫国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带着赶路的疲惫,
但依旧温和,“院门咋没闩?这么晚了,谁来了?”他拄着拐杖,蹒跚地走进院子,
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被拉得很长。他的目光越过我,
落在院门外那个佝偻着背、恨不得把自己缩进阴影里的人影上。赵卫国的脚步顿住了,
脸上的温和瞬间凝固,那双平日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变得深不见底,
像结了冰的湖面。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手中的拐杖似乎握得更紧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我能感觉到赵卫国身上散发出的寒意,
那是一种被压抑的、无声的愤怒,远比阿爸咬牙切齿的咒骂更让我心惊。
我不敢回头去看梁羽生的表情,只能远远地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卫国……”我艰难地开口,“他……他来讨碗水喝……”这借口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赵卫国依旧沉默,他的目光像极了两盏探照灯,在我和梁羽生之间来回扫视。他才缓缓开口,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深沉:“讨水喝?呵,梁知青现在可是城里人,
喝不惯咱这乡下泥洼地的浑水了吧?”他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点,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燕秋,关门吧。夜深了,生人上门,晦气!
”这句“晦气”狠狠地扎在梁羽生最后的尊严上。我看到了他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
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飞快地瞥了我一眼,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什么也没说,就猛地转身猛的逃离了我家院门,
单薄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里。我僵硬地关上院门,插上门闩。转过身,
对上了赵卫国的眼睛。他脸上的寒意早就褪去了,看我的眼神还是往时的柔软。
他没多问什么,也没提梁羽生一个字,只是默默地拄着拐杖走向灶房,声音还是惯常的平静,
甚至带上了刻意的轻松:“燕秋,饿了吧?我去热热饭。今天在粮站排了大半天队,
总算把公粮交了,还领了新发的粮票。”5一夜无话,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赵卫国还是如往常一样准备好了早餐放在炕边。刚吃过早饭,晓梅就风风火火地闯进院子。
只见她头发乱蓬蓬的,额头上还挂着汗珠,显然是跑过来的。一进门,她就扯住我的胳膊,
压低声音说:“燕秋,你可真沉得住气!昨晚梁羽生那事儿,村里都传遍了!
王婶子那张破嘴,到处说你昨晚跟他不明不白,还说什么旧情难忘……呸!真不要脸!
”她气呼呼地跺着脚,眼睛瞟向屋里,生怕赵卫国听见。“卫国下地了,不在里面。
”我拉了拉她,让她坐下慢说。她突然压低嗓门,神秘兮兮地说:“告诉你个事儿,
梁羽生和唐月梅听说是被你阿爸领了几个村委的人轰出了知青点,无处可去。
说你阿爸骂得可难听了,什么‘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还有脸回这村’,
连带着把他们家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遍,那动静大的,半个村都能听见!
梁羽生和唐月梅缩着脖子,连个屁都不敢放,最后是大队支书看不过去,
才把他们暂时安顿在村西头那个快塌了的破牛棚里,
凑合着过了夜……”晓梅的话像块滚烫的烙铁,烫得我心头一抽。阿爸的暴脾气我是知道的,
当初梁羽生悔婚,他气得差点拿锄头去知青点拼命,是我挡在门口才拦住了他。
现在梁羽生灰头土脸地回来,阿爸憋的这口恶气,怎么可能咽得下去?只是没想到,
他会这么不留情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晓梅,别说了。”我打断她。
虽然梁羽生对不起我,可如今听到他被我阿爸那样羞辱,还落得只能去住破牛棚,
心里那点残余的怨气,竟搅和着说不清的酸楚,沉甸甸地往下坠。
我甚至能想象出那个场景:阿爸涨红着脸,指着梁羽生鼻子痛骂,
旁边围着一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乡亲,梁羽生和唐月梅低着头,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而且听说啊,现在高考政策变了,说知青要报名高考,
需要知青点所在的村委或者生产队大队委推荐才行,他们两个私自回城,
你阿爸又是大队委员,我看他们是没机会了。”晓梅看我脸色不好,也住了嘴,
只重重叹了口气:“唉,都是命!你也别往心里去,你阿爸也是替你出气。
就是……就是那破牛棚,夏天漏雨冬天灌风,真不是人住的地方。”我胡乱地点点头,
心里乱糟糟的。晓梅带来的消息,就像投进平静水面的石子,在我心中漾开一圈圈涟漪。
梁羽生那张惨白的、带着惊惶和挫败的脸,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还有阿爸……他这样闹,
村里人又该有得嚼舌根了。送走晓梅,我坐在院里的石墩上,手里无意识地揉搓着一块旧布。
赵卫国中午一般不回来吃饭,都是带个窝头在地里对付。此刻,偌大的院子静悄悄的,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我望着院门口那条土路,心里莫名有些发慌。阿爸的举动,
梁羽生的处境,村里人的议论……这些事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勒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我不知道这事会怎么收场,更不知道赵卫国知道了会怎么想。
他昨晚那句平静的“关门吧”和“晦气”,仿佛还在耳边回响。6接下来的几天,
那破牛棚的景象和梁羽生惨白的脸总在我眼前晃。不知怎么的,
我竟鬼使神差地偷偷跑回了娘家。我跪在阿爸面前,求他高抬贵手,
帮梁羽生和唐月梅开那封高考推荐信。阿爸先是一愣,随即暴跳如雷,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骂我“贱骨头”“没出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骂得整个院子都能听见。阿妈在一旁默默垂泪,拉着我的手说:“秋儿,
你这是何苦啊……”我心如刀绞,可不知哪来的狠劲,猛地抓起灶台上的剪刀抵住脖子,
嘶喊着:“你们不开心,我今天就死在这儿!”阿爸被我吓住了,
脸上的暴怒瞬间褪成惊恐和难以置信,最终,他像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跌坐在凳子上,
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我开!我开!就当老子这辈子没生你这个闺女!
”阿爸终究是拗不过我。他阴沉着脸,还是去大队部开了那封推荐信,狠狠摔在我面前。
我捡起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斤的纸,不敢看阿爸阿妈的眼睛,逃也似的离开了。
村西头那破牛棚在风里摇摇欲坠。我找到他们时,梁羽生正蜷在角落的草堆上,
唐月梅在门口用几块石头勉强支着个破瓦罐烧水。我把推荐信递给梁羽生,他先是愕然,
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颤抖着手一把抢过去,
贪婪地反复确认着上面的字迹和印章,仿佛那是救命稻草。唐月梅则是冷眼旁观,
这时却嗤笑一声:“哟,真是难为你了,燕秋妹子。这么大恩情,我们可怎么还得起啊?
该不是……又惦记上我们家羽生了吧?”她的眼神冰冷无比,寒光扎得我浑身发冷。
而梁羽生,只顾着低头摩挲着那张纸,脸上是失而复得的激动,他甚至没抬头看我一眼,
更没问一句我为了这封信闹得家里天翻地覆、阿爸阿妈伤心欲绝、自己背负着怎样的难堪。
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关心的只有那张纸,和他重新燃起的希望。我的心,彻底凉透了。
最后一点残存的念想和那点不合时宜的怜悯,
在唐月梅刻毒的嘲讽和梁羽生那视若无睹的专注里,碎成了齑粉。我什么也没说,
转身离开了那片令人窒息的阴冷和忘恩负义。回到我和赵卫国的家,
灶房里飘出熟悉的饭菜香。赵卫国正背对着门口,在灶台前忙碌,
那条空荡荡的裤管随着他单腿支撑身体的晃动而微微摆动。
昏黄的油灯光晕笼罩着他宽厚的背影,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什么,热气氤氲开来,
模糊了视线。他听到动静,没有回头,
只是用惯常的、带着点疲惫却安稳的声调说:“回来了?洗洗手,饭就好了。”我站在门口,
看着那团暖黄的光和那个沉默的背影,喉咙里堵得发酸。外面的风刀霜剑,人心的反复凉薄,
仿佛都被这小小的灶房隔绝在外。只有这里,只有这个沉默地为我热着饭的男人身边,
才是我能落脚的地方。7晓梅急促的声音冲破宁静的院子。“燕秋,你阿妈不行!!
”晓梅的声音带着哭腔,“刚才……刚才在河边洗衣裳,
一头栽下去就没起来……你阿爸急疯了,正找人往卫生所抬呢!你快去啊!”“嗡”的一声,
我脑子里像被雷劈中,瞬间一片空白。晓梅后面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只看到她嘴唇在动,脸上是真实的焦急和恐慌。一股冰冷的寒意从我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四肢百骸都在发僵。只觉脚一软,我几乎要瘫倒地上。“燕秋!”灶房门口传来一声低喝,
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是赵卫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站到了我身后,
用他宽阔的肩膀接住了我的身体。我第一次觉得,他的肩膀是那么的孔武有力。“在哪儿?
”他问晓梅,声音虽然低沉但是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在……在河边洗衣石那儿,
正往村卫生所抬!”晓梅好似被他身上陡然散发出的气势慑住,结结巴巴地回答。
赵卫国不再多问,目光落回我惨白的脸上。他手臂用力,稳稳地将我半揽在怀里,
支撑着我几乎站不住的身体。“走,我扶你回去。现在你可要撑住!”他的声音异常平静。
他搀着我,几乎是半抱着我,转身就往外走。那条沉重的拐杖点在地上,
发出急促而沉闷的“笃笃”声,敲打着我混乱不堪的心跳。他走得很急,
但每一步都踏得很稳,仿佛要用这副并不算完好的身躯,为我硬生生撑出一条路来。
我被他半架着踉跄前行,视线模糊,耳边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爸暴怒绝望的神情、梁羽生那忘恩负义的模样……还有此刻身边这个男人沉默却坚定的支撑,
所有画面碎片般在脑中冲撞撕裂。晓梅焦急地跟在后面,嘴里还在说着什么,
但我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赵卫国手臂上传来的、支撑着我摇摇欲坠身体的、滚烫而坚实的力量。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卫生所的方向赶。快到卫生所那排低矮的土坯房时,
远远就看见门口围了一圈人在那里窸窸窣窣的议论着什么。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赵卫国的脚步也顿了一下,他箍着我的手臂收得更紧,
像是无声地安慰,又像是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让开!都让开!”赵卫国低喝一声,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护着我,用拐杖艰难地拨开人群。
围观的人看到是我和赵卫国,议论声小了些,但那些或同情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却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挤进人群中,眼前的一幕让我瞬间窒息。
阿妈湿漉漉地躺在一块临时卸下的门板上,头发凌乱地贴在毫无血色的脸上,双目紧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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